傅夜宸下了逐客令,语气冰冷得像他窗外那片永不结冰却寒气彻骨的深海。
我没有动。
如果我就这样顺从地退下,那刚才那番剖白心迹的话,就成了一场精心计算的表演。我来这里,不是为了通过考验后,被安置在一个无关紧要的客房里,与他隔着遥远的距离,继续扮演一个有名无实的傅太太。
我要的,是走进他的世界。
而现在,我才刚刚站在门口。
“傅先生,”我再次开口,声音不大,却足以让那即将凝固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,“我记得秦管家说过,今晚是我们的婚期。”
我的话,让那个坚硬的背影,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僵硬。
他没有回头,声音里却带上了一丝危险的警告:“所以呢?”
“所以,我们的新房,在哪里?”我问得坦然无比,仿佛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,而是一对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普通情侣。
空气,在这一瞬间,彻底凝固了。
我能感觉到,一股强大而冰冷的压迫感,从那个轮椅上的男人身上散发出来,像一张无形的网,朝着我当头罩下。
如果眼神可以杀人,我此刻恐怕早己被他那只完好的右眼凌迟了千万遍。
“你在,挑衅我?”
他的声音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带着淬了冰的寒意。
“我没有挑衅您。”我迎着那股几乎能将人压垮的气场,不退反进,又向前走了一步。我们之间的距离,缩短到了两米以内。
“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。”我看着他的侧脸,那半边神祇,半边恶魔的轮廓在晦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触目惊心,“从我踏入临渊别墅的那一刻起,从我选择那扇属于你的门的那一刻起,我,苏然,就是你的妻子。夫妻,难道不该同住一室吗?”
“还是说……”我故意顿了顿,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、天真的疑惑,“傅先生您所谓的‘婚约’,只是一个考验我胆量的游戏?游戏结束,我就该像个听话的玩偶一样,被安置在某个角落里,安安静静地,不给您添任何麻烦?”
“放肆!”
他猛地转过轮椅,这一次,是完完全全地正对着我。
那张一半俊美一半狰狞的脸,在这一刻,因为怒气而显得更加扭曲。他那只完好的右眼里,翻涌着滔天的怒火,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。
“你以为你是谁?你凭什么以为,通过了一个小小的考验,就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?苏家就是这么教你不知天高地厚的吗?”
他的怒火,如狂风骤雨般向我袭来。
但我没有怕。
因为我从他的怒火之下,看到了一丝被我说中心事后的……狼狈。
他确实是这么想的。
他设下这个婚约,这个考验,或许是为了履行与苏家的承诺,又或许是出于某种我尚不知道的原因。但他从未想过,要真正接纳一个“妻子”进入他早己封闭的世界。
他习惯了孤独,习惯了与全世界为敌。
他就像一只受了重伤的野兽,把自己藏在最深的洞穴里,任何试图靠近的生物,都会被他视为威胁,都会被他用最锋利的爪牙撕碎。
“我不是苏家教出来的。”我平静地迎着他的怒火,像一块任凭风浪拍打的礁石,“在昨天之前,我在苏家,连一个佣人都不如。”
“至于我是谁……”我看着他的眼睛,那双一半冰冷、一半死寂的眼睛,一字一顿地说道,“我刚才己经说过了,我是你的妻子。无论你承不承认,从法律上,从你我两家老爷子定下的婚约上,这都是一个既定的事实。”
我的镇定,似乎让他的怒火,烧得更旺了。
“妻子?”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,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残忍,“你看看我!”
他伸出那只骨节分明、堪称完美的手,指了指自己那张可怖的左脸,又拍了拍自己那双盖在毯子下、毫无知觉的腿。
“一个毁了容的怪物,一个站不起来的残废!这就是你想要的丈夫?苏然,收起你那套自以为是的说辞!你想要的不就是傅家少夫人的位置,不就是傅家泼天的富贵吗?我可以给你!”
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和鄙夷。
“我可以让你住在临渊最大的房间,给你用不完的钱,满足你所有物质上的虚荣!只要你,离我远一点!安分守己地,当好你的花瓶摆设!”
这番话,不可谓不伤人。
他将我所有的坦诚,都贬低成了处心积虑的伪装。
换做任何一个自尊心强的女孩,此刻恐怕早己被刺得遍体鳞伤,要么哭着逃走,要么愤怒地反驳。
但我没有。
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,看着他像一只刺猬一样,竖起全身的尖刺,试图将我扎跑。
等他说完,等他因为激动而胸口微微起伏,等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。
我才缓缓地,做出了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大胆到极点的动作。
我蹲了下来。
我无视了他眼中闪过的错愕和警惕,伸出手,轻轻地、温柔地,将我的手,覆在了他放在轮椅扶手上、那只因愤怒而紧握成拳的手上。
他的手,很冷。
冷得像一块冰。
在他触电般缩回手之前,我用一种不容抗拒的温柔,将他的手包裹在了我的掌心。
我的手很暖,因为刚才一路走来的紧张和激动,掌心甚至有些微微的汗意。
当我的温暖,包裹住他的冰冷时。
我清晰地看到,他那高大而坚硬的身体,在那一瞬间,彻底僵住了。
他像一尊被点穴的雕像,一动不动。那双翻涌着怒火的眼睛里,第一次,出现了茫然和不知所措。
“傅夜宸,”我仰起头,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,第一次,完整地叫出了他的名字,“你的脸,是被火烧伤的,不是怪物留下的印记。你的腿,是因意外而无法行走,不是你天生就是个残废。”
我的声音很轻,很柔,像羽毛一样,小心翼翼地拂过他最敏感、最疼痛的伤口。
“在我眼里,你不是怪物,也不是残废。”
“你只是一个……生了病,受了伤的人。”
“生病受伤的人,需要的不是被当成花瓶供起来,也不是被远远地隔离开。”
“他需要的,是照顾,是陪伴。”
我的指尖,在他的手背上,轻轻地了一下。
“所以,我不会离你很远。我会住在你的隔壁,或者,就住在这个房间的角落里。我会看着你按时吃药,监督你做康复训练。我会陪着你,看日出日落,看潮起潮落。”
“首到有一天,你不再觉得自己是怪物,不再需要用满身的尖刺来保护自己。”
“首到有一天,你能重新站起来,或者,能坦然地接受现在的自己。”
“你愿意……给我一个这样的机会吗?”
我说完了。
整个世界,都安静了下来。
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,和他的呼吸声。
他的呼吸,有些乱了。
我能感觉到,我掌心包裹着的那只手,不再是冰冷的僵硬,而是开始传来极其细微的、无法控制的颤抖。
他低着头,看着我。
他的目光,穿过我仰起的脸,穿过我的眼睛,似乎在探究我的灵魂深处。
那眼神,不再是冰冷的审视,不再是愤怒的咆哮。
那里面,有惊涛骇浪般的震撼,有无法置信的迷茫,还有一丝……一丝连他自己都害怕去触碰的、脆弱的渴望。
他就那样看着我,看了很久很久。
久到我蹲着的腿都开始有些发麻。
最终,他缓缓地、缓缓地抽回了自己的手。
我的掌心,一空。
我以为,他还是要拒绝。
却见他移开视线,重新望向了窗外那片漆黑的大海,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。
“东面,第二间房。”
他说。
“没有床,你自己想办法。”
说完,他便不再言语,重新变回了那尊与黑夜融为一体的雕塑。
我的嘴角,却在无人看见的角度,缓缓地,向上扬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。
我赢了。
不是靠着威胁,也不是靠着心计。
而是用最柔软的坦诚,敲开了他那坚硬堡垒的,第一道门。
我站起身,没有再多说一句话,只是对着他的背影,轻轻地行了一礼。
“谢谢你,我的……先生。”
然后,我转身,朝着他所说的“东面第二间房”走去。
那是一扇与主卧相连的、隐藏在书架后的暗门。
推开门,里面是一个比主卧小上许多的房间,同样有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玻璃对着大海。房间里空空荡荡,正如他所说,没有床,没有家具,只有一个铺着柔软地毯的空旷空间。
但这己经足够了。
这里,将是我在这座孤岛上,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,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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