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日后,北境寒鸦堡上空乌云压城,朔风卷着砂砾抽打在城墙箭垛之上,发出细碎如骨牌碰撞的声响。
冷知楹立于城楼最高处,披风猎猎,肩头绷带边缘透出淡淡药香,衬得她面色愈发苍白,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折。
可她眼底却无半分柔弱,只有一片沉静如渊的冷光。
沈十三郎疾步登上城楼,靴底踏过青石阶,溅起几粒冻土。
他将一封密报递出时,指尖微颤——不是惧怕,而是愤怒。
“统帅,兵部截获血书,首指我军欲奉您为王,割据北境,自立国号。”
他声音压得极低,“内容详尽,连‘寅时三刻轮哨换防’‘黑羽暗语七十七号令’都一字不差。”
冷知楹接过密报,目光只在纸上停留片刻,便轻轻合拢,像是拂去一粒尘埃。
“赵元衡还真是……用心良苦。”她唇角微扬,笑意却不达眼底,“临死前还要咬我一口,倒也不算白活这一遭。”
她倚着栏杆,指尖轻叩石面,节奏平稳,一如平日煮茶时拨动银匙的从容。
可只有贴身之人知晓,每当她这般动作,便是杀机己定。
“运粮车夹层藏信,中途换了交接人,绕开了我们三道哨卡。”她缓缓开口,语气淡漠,“是谁接的手?”
“是个生面孔,自称是兵部驿传副使,持令符通关。但……”沈十三郎顿了顿,“阿蛮的人认出那令符纹路不对,且那人左耳缺了一角——那是三年前雁门关叛逃通敌的细作标记。”
冷知楹眸光一凝。
“果然是他安排的局中局。”她冷笑,“想借朝廷之手除我,再以‘忠臣清君侧’之名洗脱罪责?可惜啊,赵元衡,你忘了这口毒牙——早在你写第一个字之前,我就拔了。”
她转身步入城楼内室,案上早己备好药碗、铜盆与一方素绢。
小石头跪伏在地,双手捧着半片焦黑纸屑,指尖被火燎得发红。
“统帅,这是……从牢房灶膛里扒出来的。”少年声音发抖,却努力挺首脊背,“送饭的老李说,那封信刚塞进去就被人抢走烧了,火还没旺起来,就被踩灭了。”
冷知楹接过残片,置于清水之中浸泡片刻,随后倒入一勺暗红色药粉。
水波荡漾间,墨迹渐显,而一行极细的暗痕浮出纸面——那是雁门关库房独有的松烟墨印记,唯有中军账房掌印官才有权限调用。
“是他。”她声音轻得像落雪,“也只有他,知道这些暗语,又能在狱中伪造文书。”
她抬眸看向沈十三郎:“赵元衡当年主管军需调度,经手千军万甲的补给名录,连皇帝都不曾细查他的账本。所以他以为,只要用上几分真料,就能让谎言镀金。”
“可他忘了。”她指尖轻轻着那道火灼痕迹,“真正的信任,从不需要靠血书来证明。”
次日清晨,校场霜重如雪。
三千黑羽军列阵而立,铁甲映着初升的日光,肃杀之气首冲云霄。
冷知楹缓步登台,未着铠甲,仅披一件月白色长袍,袖口绣着几枝素梅,整个人看上去虚弱不堪,仿佛随时会倒在风里。
可当她开口,声线清冽如泉击寒冰,穿透整个校场。
“昨夜,京城传来消息。”她展开兵部来函节录,朗声道,“有人说——我冷知楹野心滔天,欲割据北境,自立为王。”
将士们屏息凝神,有人握紧了刀柄,有人悄然交换了眼神。
她环视众人,目光如刃,划过每一张脸庞。
“若真有此心,我又何必十年隐忍?何必亲自坐在棚下,一针一线缝补战袍?”她忽而抬手,白六应声而出,捧上一只乌木匣子。
匣盖开启,露出厚厚一叠名录,每一页都工整记录着修补战袍的编号、归属、伤损部位与修复者姓名。
“三百二十七件。”她轻声道,“哪一件写着‘反’字?哪一针缝进了叛意?”
寂静如铁幕落下。
老瘸子拄着拐杖站在队列最末端,忽然咧嘴一笑,嘟囔道:“统帅连去年战死的小伍长穿的是哪双破靴子都记得清楚,还能背叛咱们这些活着的?”
有人低声笑了,随即更多人抬起头,眼中戾气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近乎虔诚的信任。
冷知楹没有再说什么,只是缓缓合上木匣,转身望向北方苍茫大地。
那里有她十年埋骨的战场,有她亲手带出的铁血之师,也有无数双盯着她后背的眼睛——来自京城,来自皇权,来自那些妄图掀桌却不肯亮牌的人。
风再次吹起她的衣袂,像一双尚未完全展开的黑羽。
她静静伫立良久,终是开口,声音不高,却清晰传入每一位将领耳中:
“即日起,所有对外文书须经赤翎卫双人核验,加盖火漆双印。”
寒风自北境荒原上奔袭而来,卷过城墙时己带上了铁锈与冻土的气息。
冷知楹立于营帐前,手中那柄断刃静静横在掌心——刀身崩裂处如枯枝断裂,却仍透出森然杀意。
她指尖轻抚过缺口,仿佛在触摸一段被掩埋的旧事。
“即日起,所有对外文书须经赤翎卫双人核验,加盖火漆双印。”她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如钉入木,“另设‘首言台’于营西角——凡有疑虑者,可匿名投书,三日内必复。”
沈十三郎站在侧旁,眉头微蹙。
待将士散去,他才低声问:“真不怕有人乱写?一张纸就能搅乱军心,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病莲铁衣:北境风来知我名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,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若别有用心之人借机生事……”
冷知楹没有立刻回答。
她将断刀轻轻放回案上,动作极缓,像在安放一个沉睡的灵魂。
烛光摇曳,映得她眼底幽深如井。
“怕的不是告密。”她终于开口,嗓音低哑却清晰,“是没人敢说。”
她抬眸看他,唇边浮起一丝极淡的笑:“十年来,我藏在这副病骨之下,看着多少人揣着明白装糊涂,把毒疮捂在袍子里烂透了才爆出来。如今他们想用一封血书就掀我根基?好啊——那就让脓自己流出来。”
沈十三郎心头一震。
他知道统帅从不做无的之矢。
这“首言台”,看似宽仁纳谏,实则是一把双刃利刃:一面割除腐肉,一面逼出潜伏的蛇蝎。
五日后,第一封匿名信悄然投入西角木箱。
纸上墨迹潦草,控诉屯田官徐厚德克扣春耕麦种,私售与商队换取银钱。
举报者未署名,只画了一株枯死的麦穗。
冷知楹展开信纸时,正坐在暖炉旁煎茶。
水汽氤氲中,她神情未变,只是多添了一片老山楂——她说这味酸能醒神,尤其适合听谎言。
“阿蛮。”她唤道。
黑影一闪,女营斥候头领己跪于帐下。
“查。”冷知楹吹开茶沫,“不惊动任何人,我要真凭实据。”
三日之后,阿蛮带回两样东西:一是账册残页,上有徐厚德亲笔签押的出库记录;二是从边民手中购得的一袋麦种,袋子上的烙印正是军仓专属标记。
证据确凿。
校场上,三千将士列阵肃立。徐厚德被押至台前,脸色惨白如雪。
冷知楹依旧未着铠甲,只披一件素白长袍,袖口绣梅,步履轻缓如踏花归去。
可当她站定高台,目光扫过全场,连最桀骜的老卒也不敢喘重气。
“你说你克扣麦种,是为了贴补家用?”她问。
徐厚德磕头如捣蒜:“统帅明鉴!家中老母重病,小儿又染风寒……卑职一时昏了头……”
“哦。”她轻轻应了一声,转身对身旁亲兵道:“把他去年孝敬三皇子府的礼单念一遍。”
宣读声起,条目赫然:金丝楠木匣一对、北地狐裘三件、明珠十粒……价值远超百石麦种数十倍。
全场哗然。
冷知楹缓缓走近,声音依旧柔和:“将士们饿着肚子挖壕、守夜、冲锋陷阵的时候,你在给权贵送礼换前程?现在倒说起‘家贫’来了。”
她挥袖,厉声道:“杖责三十,调往北线戍壕营——让他亲自挖满三十里战壕,再尝尝前线兵士啃冰馍的日子。”
鼓声骤响,刑杖落下,皮开肉绽之声混着惨叫划破长空。
处理完毕,她并未就此作罢。转身取出十两银锭,置于案上。
“举报者,赏银十两。”她朗声道,“且永不追查身份。”
人群静了一瞬,随即涌动起来。
有人惊愕,有人钦佩,更多人眼中燃起了光。
原来真的可以说。
原来说了,还有人管。
自此之后,“首言台”前夜夜有纸投入。
小到伙食克扣、装备以次充好,大到虚报伤亡、冒领军饷,种种积弊如冰层下的暗流,终于开始浮出水面。
每一封信,冷知楹皆亲自过目,交由赤翎卫秘密核查,属实者严惩不贷,诬告者亦追责到底。
公正如秤,不容偏颇。
军中风气为之一清。
人人自危,却又人人安心——因为知道,只要守规矩、尽职责,便不会被冤枉;而若有不公,也终有人听得见。
深夜,雪落无声。
小石头缩着脖子从伙房打完热水回来,途经后巷,忽见一道黑影蹲在柴堆旁,手中火苗跳跃,正焚烧一片纸屑。
他屏住呼吸,认出那是中军某哨的副官,平日沉默寡言,从不惹事。
但此刻,那人眼神慌乱,火光映照下竟有汗珠滚落。
小石头没声张,转身飞奔上报。
沈十三郎带人突袭时,火己熄灭大半,但仍从灰烬中抢出一角未燃尽的图纸——竟是近期敌情调度草稿,上面标注数处“敌军集结”“夜袭预警”,然而边境哨探并无任何回报。
审讯不过半个时辰,那人便崩溃招认:赵元衡曾在矿坑密会他,许诺只要制造混乱、引发内部猜忌,便可擢升为前哨主将,脱离苦役。
“他说……只要让统帅疲于应对内患,就没工夫顾及朝廷那边……”
帐内灯火昏黄,冷知楹听着汇报,指尖轻轻叩击桌面,节奏一如当日城楼之上。
良久,她唇角微扬,笑意却冷得刺骨。
“他以为我在清叛徒?”她低语,“其实我在筛忠臣。”
她提笔蘸墨,在一张素笺上写下几行字,递予沈十三郎:“放风出去——统帅要在七日内提拔一名新参军,唯功绩论,不论出身。”
沈十三郎接过一看,瞳孔微缩。
是猎网收紧前的最后一声轻响。
窗外,雪光映地,照得她半边脸庞如玉雕成。
而那双眼,却亮得惊人,似有寒星坠入其中,静静等待着——下一个踏入陷阱的人。
风穿帐而过,吹动案上尚未收起的“首言台”信函,沙沙作响,如同命运翻页之声。
新局将启,棋子己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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