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德海听到“端溪古砚”西个字，肥胖的身躯猛地一颤，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。
“大小姐……您……您这是什么意思？”他抬起头，眼神躲闪，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
沈沁没有理会他的惊慌，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张纸，缓缓展开。那是一张从鸿胪寺抄录来的、琼林宴的宾客贺礼清单。
她用纤长的手指，点了点其中一行，轻声念道：“张德海，贺礼：前朝大家吴道子手拓‘兰亭序’一幅，端溪龙纹古砚一方。”
她的声音不大，在这安静的审讯室里，却如同重锤，敲在张德海的心上。
“这两样，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啊。”沈沁的目光，变得锐利起来，“张员外，你被陆文轩当众拒婚，颜面扫地，按理说，该是恨他入骨才对。为何还要在琼林宴上，送此厚礼？这不合常理。”
张德海的脸色，瞬间变得惨白。他身上的“心虚”与“恐惧”的气味，浓烈得几乎要化为实质。
他支支吾吾了半天，才勉强挤出一句话：“草民……草民是敬佩状元郎的才华……”
“是吗？”沈沁冷笑一声，“我怎么听说，张员外你最近在竞标一批宫中的丝绸贡品，而负责此事的，正是陆状元的恩师，礼部侍郎李大人呢？你送这厚礼，怕不是送给状元郎的，而是送给李大人看的吧？”
张德海彻底在地，汗如雨下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真相大白。
他有怨恨，但更多的是商人的趋利避害。他不敢得罪状元郎背后的礼部侍郎，所以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，甚至还要送上厚礼，修复关系。
这样的人，有杀心，没杀胆。
第三个嫌疑人，平阳侯府的王若琳，也很快被排除了。这位贵女虽然刁蛮任性，但沈沁从她身上闻到的，只有因爱慕而不得的“痴怨”，却没有杀人后的“恐惧”与“紧张”。
三个最主要的嫌疑人，都被排除了。
案情，似乎又回到了原点。
墙角的漏刻，不紧不慢地滴着水，昭示着时间的流逝。距离三日之期，只剩下不到两天了。
沈沁站在审讯室中央，眉头紧锁，陷入了沉思。
“嫉妒”、“怨憎”、“紧张”、“心虚”……这些情绪，就像一堆散乱的拼图，她似乎还缺少最关键的那一块，无法将它们完整地拼接起来。
继母柳氏那边，又派了张嬷嬷来“关心”进度。那张嬷嬷在锦衣卫衙门外，说的话倒是客气，但那眼神里的幸灾乐祸，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。仿佛在说：大小姐，您看，不是我们不给机会，是您自己不中用啊。
压力，如同无形的山，从西面八方挤压而来。
就在这时，傅九玄从主位上站了起来。
他走到沈沁身边，没有说任何一句催促或质疑的话，而是将一份卷宗，轻轻放在了她面前的桌案上。
“这是琼林宴当晚所有的宾客名单，以及他们的座位图。”他淡淡地说道。
沈沁微微一怔，抬起头。
她看到，傅九玄那双总是覆盖着寒冰的眸子里，此刻，竟没有了之前的审视与讥讽，而是一种纯粹的、平等的注视。
这个细微的举动，胜过千言万语。
它表明，他己经不再将她视为一个需要被“监视”的、不自量力的嫌犯家属，而是开始将她当作一个真正的“合作者”。
一股暖流，在沈沁心中悄然划过。
她点点头，没有道谢，只是伸出手，将那份名单拿了过来，开始一页一页地仔细翻看。
就在她埋首于卷宗之时，审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。
杏儿那张圆圆的脸，探了进来，脸上满是焦急与担忧。她见傅九玄也在，吓得又想缩回去，却被沈沁叫住了。
“进来吧，什么事？”
杏儿这才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，先是战战兢兢地给傅九玄行了个礼，然后才凑到沈沁耳边，压低了声音，像是在汇报什么绝密情报。
“小姐，小姐！我……我按您的吩咐，去打探状元郎生前，有没有什么‘关系特别好’的朋友了！”
沈沁有些疑惑。她确实让杏儿去打探过，但她当时的原话是，看看有没有人与陆文轩“关系匪浅，却又刻意保持距离”。她想找的，是那个躲在屏风后的人。
看样子，她这位“猪队友”丫鬟，又一次，精准地理解错了她的指令。
杏儿一脸的邀功与神秘，继续小声说道：“小姐，您是不知道！我本来想去打探状元郎有没有什么红颜知己，就是那种‘特别好’的嘛！结果，红颜知己没查到，却让我听到了一个天大的八卦！”
沈沁无奈地揉了揉眉心。
“说重点。”
“哎！”杏儿一拍大腿，“重点就是！我听状元府一个负责采买的小厮说，状元爷最近手头好像有点紧，但是呢，他又总跟他的同乡恩公——翰林院的李编修，一起去京城最有名的‘醉仙楼’喝酒！而且，那小厮还偷偷抱怨，说……说李编修送给状元爷当贺礼的那件云锦袍子，料子光鲜是光鲜，可仔细一摸，还不如咱们府里给二等管事做得好呢！”
这番东拉西扯的八卦，听起来毫无价值。
一个清贫的编修，送一件料子不那么顶级的袍子给自己的得意门生，有什么奇怪的？
沈沁刚想让杏儿退下，脑中却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，猛地顿住了。
恩公？
李编修？
她的目光，如同被磁石吸引，猛地落回到手中的宾客名单上。她的手指，在那份长长的名单上飞快地滑动，最后，在一个几乎被忽略的角落里，停了下来。
翰林院编修，李修远。
这个名字，平平无奇，官职低微，在满座的达官显贵中，毫不起眼。
所以，他从一开始，就完全不在任何人的怀疑范围之内。
可就是这个名字，此刻，却让沈沁全身的血液，都仿佛凝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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