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松用布巾擦去枪杆上的尘土时,指腹蹭过一道新添的刻痕——那是今早教庄客练“拦马枪”时,被木靶的毛刺划的。洪振正蹲在一旁清点箭支,竹箭码得齐整,每十支捆成一捆,箭尖泛着冷光。
“都头,汤隆送来的穿甲箭少了五支。”洪振数到最后一捆,眉头皱了皱,“刚问了庄客,说是昨晚巡逻时丢了两支,还有三支不知去向。”
武松把布巾塞进腰间,接过洪振手里的箭支清单:“让郑烈带两个人去庄西的树林找找,梁山的探子最近总在附近晃,说不定是他们偷了试威力。”
话音刚落,校场东侧的草丛突然“簌簌”作响。祝彪手里的朴刀“当啷”砸在地上,扒着草叶就往里钻,后背的粗布短打蹭得全是泥。他刚把脑袋埋进草堆,就听见一阵清脆的马蹄声,吓得肩膀一缩。
“这祝三郎,还是这副模样。”郑烈扛着朴刀从粮仓方向过来,见祝彪的样子,忍不住笑出声,“上次三娘来送骑兵图谱,他躲在柴房里,差点被柴草埋了。”
洪振首起身,朝着马蹄声的方向望:“说曹操曹操到,这马蹄声,准是三娘。”
七八匹白马踏尘而来,领头的扈三娘身披银甲,红色披风在风里展得平展,腰间的软鞭随着马匹跑动晃悠,铜环叮当作响。她目光扫过校场,一眼就盯住了那丛晃动的草,嘴角勾起抹笑。
“祝三郎藏得倒严实。”扈三娘勒住缰绳,白马前蹄扬起,发出一声长嘶。她翻身下马,脚步轻快地朝着草丛走,软鞭在手里转了个圈,“躲着我算什么好汉?”
祝彪在草堆里缩得更紧,手指抠着泥土。扈三娘走到草丛边,脚轻轻踢了踢草秆:“再躲,我就用鞭子抽草了——要是惊了旁边的马,你可得赔。”
祝彪猛地蹿出来,往校场西侧跑,嘴里喊:“我不是祝彪!就是个帮着喂马的庄客!”
“跑得了吗?”扈三娘笑出了声,手腕一甩,软鞭“嗖”地飞出去,鞭梢缠着的绳套精准套住祝彪的脚踝。
祝彪脚腕一紧,身子往前扑,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,下巴蹭了层土。他挣扎着要爬,扈三娘己经走过去,踩着绳套末端:“还跑不跑?”
“扈三娘!你太蛮横了!”祝彪的脸白了又红,“庄上贵客武都头又来了,你就不能给我留面子?”
“贵客?”扈三娘挑眉,目光终于从祝彪身上移开,落在武松身上。他正站在箭堆旁,手里拿着支穿甲箭,指尖在箭尖上轻轻,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硬朗。
祝龙赶紧从粮仓那边跑过来,搓着手笑:“三娘,这是阳谷县武都头,来查点咱们联防的兵器。你快把三弟放了,别让贵客看笑话。”
扈三娘松开脚,软鞭往腰间一缠,快步走到武松面前。她原本带笑的脸微微收敛,双手抱拳道:“武都头,前日教的‘骑兵护盾阵’,我们练得差不多了,正想请您去看看。”
武松放下手里的箭,抬眼看向她。她的银甲上沾着些草屑,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贴在脸上,却丝毫没损那份英气。“先看看箭支的事,丢了三支穿甲箭,要是被梁山的人捡去,咱们的防备就漏了。”
“我带骑兵去搜!”扈三娘立刻接话,声音比刚才对祝彪时清亮了些,“庄西的树林我熟,有几处隐蔽的山洞,探子常藏在那儿。”
她转身就要唤骑兵,武松却抬手拦住:“不用兴师动众。让你的人守住庄门,别让探子跑了,我跟郑烈去就行。”
扈三娘脚步顿住,眼神里闪过些迟疑,随即点头:“我跟你们一起去。那树林里有陷阱,是去年防野猪挖的,我知道位置。”
祝彪刚爬起来,听见这话赶紧摆手:“我不去!上次我掉陷阱里,蹭了一身泥!”
祝龙在一旁推了他一把:“你不去谁给我们引路?快跟上,别耽误正事。”
西人往庄西走,郑烈扛着朴刀走在最前,嘴里哼着小调。祝彪缩在最后,时不时往扈三娘那边瞥,见她目光总往武松身上飘,忍不住撇了撇嘴。
树林里的枝叶很密,阳光透过缝隙洒下,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影子。扈三娘走在武松身侧,脚步放得轻,时不时提醒:“前面第三步有陷阱,往左绕。”“那棵老槐树下有蛇洞,别踩。”
武松都一一应着,走到一处隐蔽的山洞前,他示意众人停下,手指了指洞口的脚印:“新鲜的,刚离开没多久。”
郑烈刚要往里冲,扈三娘突然拉住他:“别莽撞,洞里可能有埋伏。”她转头看向武松,“我带两个骑兵守在洞口两侧,您和郑大哥往里探,如何?”
武松点头,从腰间摸出火折子:“你守左侧,郑烈守右侧,我进去。”
火折子点亮的瞬间,洞里传来一阵响动。武松举着火折子往里走,只见地上散落着三支穿甲箭,箭尖上沾着新鲜的泥土,还有个绣着“梁”字的布片。
“是梁山的探子。”武松捡起布片,“刚走没多久,脚印往南去了,那边是李家庄的方向。”
出了山洞,扈三娘立刻道:“我带骑兵追!他们跑不远,穿甲箭沉,带不了太快。”
“别追。”武松拦住她,把布片递给洪振(他刚带着庄客赶过来),“让李家庄的探子盯着就行,追上去反而打草惊蛇。咱们先把陷阱填了,再在树林边缘埋些绊马索,下次他们再来,就别想走。”
扈三娘眼里闪过些赞许,没再坚持:“听您的。我让骑兵去取铁锹,庄客们熟地形,填陷阱快。”
她转身唤骑兵时,祝彪凑到洪振身边,低声道:“你觉不觉得,三娘对武都头太客气了?以前她跟我说话,从来都是喊打喊杀的。”
洪振瞥了眼不远处的两人,武松正指着地图跟扈三娘说绊马索的位置,扈三娘微微俯身,听得认真,阳光落在她的银甲上,亮得晃眼。“都头做事周全,三娘自然佩服。”
填陷阱时,张婶挎着个布包来了,手里拎着个竹篮,里面装着葱油饼和绿豆汤。“都头!三娘!歇会儿吃点东西!”她把饼往石桌上一放,见扈三娘额头上沾着汗,递过块干净的布巾,“三娘这姑娘,真是能干,比小伙子还利索。”
扈三娘接过布巾,擦汗时目光不自觉往武松那边飘。他正帮庄客搬石头填陷阱,粗布短打被汗水浸湿,贴在后背,显出结实的轮廓。张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笑了:“武都头可是个好人,前阵子帮我修鸡窝,还帮周大膀赶跑了讹钱的无赖,咱们阳谷县的街坊都念他的好。”
扈三娘的脸颊微微发烫,赶紧低下头喝绿豆汤:“武都头确实仗义,上次围剿梁山探子,也是他先发现的破绽。”
“可不是嘛。”张婶往嘴里塞了块饼,“上次我去阳谷县送菜,见他给民团的兄弟缝衣服,说天冷了,得穿暖点才有力气练枪。”
扈三娘握着碗的手紧了紧。她见过太多只会耍枪弄棒的糙汉子,却从没见过像武松这样,既有打虎的勇猛,又有这般细心的人。刚才在山洞外,他拦住自己时的语气沉稳,布置绊马索时条理清晰,连庄客填陷阱的顺序都考虑到了——这样的人,比祝彪那只会躲躲藏藏的性子,不知强了多少。
“三娘,你看这绊马索埋在这里行不行?”武松走过来,指着树林边缘的土坡,手里还拿着根麻绳。
扈三娘猛地回过神,赶紧站起身:“这里好,坡陡,马跑过来容易踩中。我让骑兵把麻绳泡点桐油,更结实。”
“嗯。”武松点头,把麻绳递给她,“泡好后让庄客埋,你们骑兵晚上还要巡逻,先歇着。”
扈三娘接过麻绳,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,像被烫了似的缩了缩,脸颊更烫了。她低头应了声“好”,转身快步往骑兵那边走,软鞭随着脚步晃悠,却忘了甩动。
郑烈凑到武松身边,碰了碰他的胳膊:“都头,你看三娘的脸,红得跟苹果似的。”
武松瞥了眼扈三娘的背影,没在意:“可能是太阳晒的。赶紧把绊马索埋好,天黑前得回庄核对粮草。”
郑烈撇撇嘴,心里却嘀咕:哪是太阳晒的?刚才张婶说您缝衣服时,三娘的眼睛都看首了。
傍晚核对粮草时,扈三娘主动帮着记账。她的字写得娟秀,却又带着些英气,每记完一笔,就抬头往武松那边望一眼——他正跟祝朝奉说粮仓的加固方案,手指在账本上点着,时不时问庄客粮草的储存情况,语气耐心得很。
“武都头,这是上个月的粮草消耗清单。”扈三娘把账本递过去,声音比平时软了些。
武松接过账本,指尖划过她写的字迹:“字写得不错,比我那歪歪扭扭的强多了。”
扈三娘的嘴角忍不住往上弯了弯:“小时候跟着爹学的,不算好。要是武都头不嫌弃,以后联防的账本我来记。”
“那多谢你了。”武松抬头看她,目光清亮,“这样洪振就能专心教庄客练枪,不用分心管这些。”
祝朝奉在一旁笑了:“三娘要是肯帮忙,那真是再好不过。你们年轻人在一起,做事也利索。”
扈三娘的脸又红了,赶紧低下头翻账本,却没发现,自己的指尖在账本上轻轻划着,正好停在“武松”两个字旁边。
晚饭时,祝朝奉留众人吃饭。鸡鸭鱼肉摆了一桌子,扈三娘却没怎么动筷子,目光总不自觉往武松那边飘。祝彪见了,捅了捅祝龙的胳膊:“你看三娘,是不是对武都头有意思?”
祝龙瞪了他一眼:“别瞎说,三娘是佩服都头的本事。”话虽这么说,却也忍不住往两人那边看——武松正给洪振夹菜,扈三娘见状,也悄悄给武松碗里放了块鸡肉,放完后赶紧低下头,假装吃饼。
饭后,武松要回阳谷县。扈三娘突然站起来:“武都头,我送您出庄吧,庄西的路不好走,我熟。”
祝彪刚要说话,被祝龙一把拉住,给了个“别捣乱”的眼神。武松点点头:“麻烦你了。”
两人并肩往庄外走,月光洒在小路上,把影子拉得很长。扈三娘的软鞭垂在身侧,时不时蹭到地面的草叶。
“武都头,您以前在江湖上,是不是见过很多厉害的人?”她率先开口,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亮。
“见过些。”武松踢开路上的石子,“有打家劫舍的山贼,也有仗义疏财的好汉,不过大多不如咱们联防的兄弟们实在。”
“那您觉得,梁山的人能打得过咱们吗?”扈三娘追问,脚步放慢了些。
“只要咱们齐心,就打得过。”武松转头看她,“你的骑兵是主力,庄客们练熟了枪阵,再加上李家庄的探子,梁山来了也讨不到好。”
扈三娘看着他的眼睛,月光下,他的眼神格外坚定。她突然想起早上在山洞外,他拦住自己时说“别追,打草惊蛇”,想起他帮庄客搬石头时的背影,想起他给民团兄弟缝衣服的事——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,暖烘烘的。
“武都头,”她停下脚步,鼓起勇气抬头看他,“以后练兵,您要是有空,多来祝家庄看看行吗?我的骑兵……还有很多要学的。”
武松点头,脚步也停了:“好。等汤隆把新的朴刀送来,我过来教你们‘骑兵配枪’的法子,近距离交手时能用得上。”
扈三娘的嘴角忍不住弯了弯,眼里亮得像盛了月光:“那我等着您。”
送武松出庄后,扈三娘往回走,软鞭在手里转了个圈,却没再像往常那样甩动。她想起刚才碰到他手时的温度,想起他说“字写得不错”时的语气,脸颊又发烫了。庄门口的灯笼晃悠着,把她的影子映在地上,连影子都带着些笑意。
回到庄内,祝彪凑过来:“三娘,你跟武都头说啥了?这么久才回来。”
扈三娘瞪了他一眼,却没像往常那样骂他,反而转身往自己的住处走,留下祝彪愣在原地。祝龙走过来,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傻小子,以后别再躲三娘了,她心里有人了。”
祝彪挠了挠头:“谁啊?”
祝龙朝着阳谷县的方向努了努嘴,没说话。月光洒在祝家庄的校场上,那杆武松用过的长枪立在石桌旁,枪尖映着月光,亮得晃眼,像藏着一颗悄悄跳动的心。
武松回到阳谷县时,春桃正等着给他热饭。她见武松手里拿着块葱油饼,笑着问:“都头,这是张婶给的?”
“嗯,还有三娘给的鸡肉。”武松把饼放在桌上,想起扈三娘刚才的样子,嘴角不自觉往上弯了弯,“明天把汤隆打好的朴刀送到祝家庄,再带些缝衣服的布,民团的兄弟和庄客们都能用。”
春桃应着,心里却嘀咕:以前送东西都是让郑烈去,这次怎么特意叮嘱要亲自送?她看了眼武松的脸,突然笑了——自家都头,好像也有了些不一样的样子。
窗外的月光洒进来,落在桌上的葱油饼上,暖得人心头发热。武松拿起饼咬了一口,想起扈三娘递账本时发红的脸颊,想起她说明天等自己时的眼神,心里竟有些期待明天的祝家庄之行。他知道,联防的事还很多,但有这样一群齐心的人在,再难的事也能办成——至于那份悄悄藏在枪影里的心意,或许在一次次的并肩备战中,会像春草一样,慢慢滋长开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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