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婉清那句“以后再说”，像颗小石子投进了段正淳的心湖，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希望。他几乎是哼着小曲离开那小院的，连带着看王府里的一草一木都觉得顺眼了不少。
秦红棉送他到了院门口，看着他有些雀跃的背影，心里也是百感交集。她回到院里，看着女儿紧闭的房门，轻轻叹了口气。女儿心里的坚冰，总算是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，这自然是好事。可那道长……女儿对他，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关注。这到底是福是祸？
接下来的几天，王府表面上一派平和。
段正淳往秦红棉母女这边跑得更勤快了，送的东西也越发精巧贴心，不再是单纯的价值连城，反而多了些女孩子家喜欢的精巧玩意，甚至还有几本难得的武功秘籍拓本。他虽然风流，但讨好女人的手段确实不俗。
木婉清虽然依旧话不多，但不再像刺猬一样见他就扎，偶尔也会收下他送的东西，虽然表情还是淡淡的。她大部分时间依旧待在自己院里，或是去后园练习那片叶飞花的技巧。随着练习，她对那种心意引导内力的法门掌握得越发熟练，虽然离张清源那般举重若轻还差得远，但己经能偶尔将竹叶打得嵌入竹竿几分，腕力、眼力、对内力的掌控，都在不知不觉中提升着。
她有时会看着自己的手腕发呆，那里早己没了任何触感，可每当回想那晚被他握住引导发力时的情景，脸上还是会微微发热。她甩甩头，试图驱散这些杂念，更加专注地投入到练习中。
而柳依依那边，则是另一番光景。
自她表哥“意外”身亡后，她就彻底病了。不是装病，是真病。整日里疑神疑鬼，茶饭不思，晚上更是噩梦连连，稍微有点声响就能吓得她从床上跳起来。请了大夫来看，也只说是惊惧过度，心神耗损，开了几副安神的方子，效果却微乎其微。
她变得憔悴不堪，眼窝深陷，原本娇艳的脸庞失去了光泽。她不敢再去找木婉清的麻烦，甚至连门都很少出，生怕一出门就遇到那个索命的青衫道人。王府里的下人私下都在传，柳夫人这是亏心事做多了，撞了邪，遭了报应。
这些风言风语自然也传到了段正淳耳朵里。他去看过柳依依一次，见她那副形销骨立、疯疯癫癫的模样，心里也是厌烦多于怜惜，只嘱咐下人好生照看，便不再过多理会。在他心里，如今更重要的是修复与秦红棉母女的关系。
这一晚，月明星稀。
木婉清在房里有些闷，便又悄悄来到了后园那片竹林。夜风习习，竹叶沙沙作响，比起前几天，她心境己然不同。仇恨的坚冰融化了些许，对未来的迷茫，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，混杂在一起。
她随手摘下一片竹叶，凝神，意随心动，手腕轻抖。竹叶嗤的一声，精准地钉入了前方一根粗壮的竹竿，入木近半！
她看着那微微颤动的竹叶，心里升起一股成就感。这小小的进步，让她觉得自己并非一无是处，并非只能被困在仇恨的牢笼里。
“啧，有长进啊。看来没白费我那点口水。”
带着笑意的熟悉嗓音再次突兀地响起。
木婉清心头一跳，猛地转身。果然，张清源又不知何时靠在了那塊熟悉的大青石上，手里依旧拎着那个小酒葫芦，正笑眯眯地看着她，眼神里带着点戏谑，又有点像是……欣慰？
“你……你怎么又来了！”木婉清下意识地脱口而出，说完又觉得这话有点傻，这林子又不是她家的。
“这话你都说第三遍了。”张清源喝了口酒，慢悠悠地说，“我来看看我教的学生有没有偷懒，不行吗？”
“谁是你学生！”木婉清脸一热，扭过头不去看他，心跳却莫名加快。
张清源跳下青石，走到她身边，看了看那钉入竹竿的叶子，点点头：“力道控制得还行，就是心思还有点杂。练这玩意儿，心要静，意要纯。你刚才出手的时候，脑子里在想什么？是不是在骂我？”
木婉清被他戳中心事，耳根都红了，嘴上却硬：“你管我想什么！”
“我是不想管。”张清源耸耸肩，“可你心思不静，这功夫就练不到家，出去丢的可是我的脸。”
“你！”木婉清气结，这人怎么这么讨厌！可奇怪的是，被他这么一搅和，心里那点因为柳依依、因为身世而产生的烦闷，反而淡了不少。
张清源不再逗她，目光扫过她比之前明显红润有光泽的脸颊，笑了笑：“面纱不戴了？挺好，年纪轻轻的，整天遮着像什么话。”
木婉清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，有些别扭地说：“要你管！”
“行，我不管。”张清源从袖子里又掏出一样东西，随手抛给她，“喏，这个给你。”
木婉清下意识接住，入手冰凉，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玉佩。玉佩材质普通，像是普通的青玉，上面也没有什么繁复的雕刻，只隐约有些天然形成的、如同云水般的纹路，触手温润。
“这是什么？”她疑惑地问。
“小玩意儿，戴着玩吧。”张清源语气随意，“晚上睡觉放在枕边，或许能让你少做点噩梦。”
木婉清一愣，他……他怎么知道自己偶尔会做噩梦？是了，他那样神通广大，知道也不奇怪。她握着那块看似普通的玉佩，心里却泛起一丝奇异的暖流。他……这是在关心她？
“我……我不要你的东西。”她嘴上说着，手却攥紧了玉佩，没有立刻还回去。
“不要就扔了。”张清源浑不在意，转身又要走。
“等等！”木婉清再次叫住他，这次声音低了些，“你……你为什么要帮我？”
这个问题在她心里憋了很久了。从第一次他阻止她杀段正淳开始，她就想不明白。他图什么？
张清源停下脚步，回头看她，月光下他的笑容显得有些朦胧：“看你顺眼，这个理由行不行？”
木婉清看着他，知道他没说实话，或者说，没完全说实话。可她看着他那双清澈又深邃的眼睛，忽然觉得，追问下去似乎也没什么意义。
他帮了她，一次又一次，这就够了。
张清源见她不再追问，笑了笑，摆摆手：“走了，好好练功，别偷懒。”
身影一晃，再次融入竹林阴影，消失不见。
木婉清独自站在原地，许久没有动弹。她低头看着手心里那块温润的玉佩，月光照在云水纹路上，仿佛有清辉流动。
顺眼吗？
她抬起手，轻轻触摸着自己光滑的脸颊，那里曾经差点被恶毒的药物毁掉。
她想起他握住她手腕时的温热，想起他吹拂药粉时的专注，想起他戏谑又带着关切的眼神……
一阵夜风吹过，竹叶哗哗作响，也吹乱了她额前的发丝。
她将那块玉佩紧紧握在手心，贴在心口，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，却觉得心里某个角落，悄然变得柔软而温暖。
这个神出鬼没、说话讨厌的道人……
好像，也不是那么讨厌。
她深吸一口带着竹叶清香的夜风，转身朝着王府方向走去。脚步，比来时轻快了许多，嘴角，甚至不自觉地勾起了一抹极淡、极浅的弧度。
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，仿佛也带上了一丝轻快的意味。
而竹林深处，张清源的身影在阴影中若隐若现，看着那远去的身影，摇了摇头，失笑低语：
“丫头，路还长着呢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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