死寂。
洞府之内，落针可闻。
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离，化作了无形的、沉重如山的压力，从西面八方朝着陈凡挤压而来。
玄阳真人的手掌就那么静静地摊开着，掌心之上，那枚小小的、闪烁着星辉的蓝色碎片，便成了这方天地间唯一的焦点。
它不似凡铁，更非金玉，其材质本身就仿佛是从星河深处截取而来的一角，蕴含着一种与此界灵气截然不同的，古老而浩瀚的力量。
尽管其上残留的星辰之力己是微乎其微，但那股纯净、凌厉、仿佛能斩破一切虚妄的道韵，却依旧清晰可辨。
陈凡的目光，落在那枚碎片之上，眼神深处，掀起了一丝无人能够察觉的微澜。
天枢。
那柄星光长剑。
这碎片，正是他以“虚无”本源，轻轻“抹”去对方剑意时，从那柄神剑的剑尖之上，悄无声息剥离下来的一点痕迹。
他本以为，这丝痕迹会随着剑意的消散而一同归于虚无，却不想，竟是被对方留了下来，并且，还兜兜转转，落入了玄阳真人的手中。
是天枢有意为之，还是玄天宗的情报机构“天机阁”神通广大，在事后勘察现场时，发现了这枚被遗漏的碎片？
无数念头，在陈凡的脑海中一闪而过，最终，尽数归于平静。
他的脸上，依旧是那副属于“孙志石”的，万年不变的阴沉与冷漠。看不出丝毫的惊讶，更没有半分的慌乱。
他只是抬起眼皮，用一种略带沙哑的嗓音，平淡地问道：“宗主，这是何物？”
这句反问，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，仿佛他看到的，真的只是一块从未见过的，奇特的金属。
玄阳真人那双深邃如古潭的眼眸，一瞬不瞬地盯着陈凡，似乎想要从他脸上最细微的肌肉变化中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。
然而，他失望了。
对方的表情，就像一块被冰封了万载的顽石，没有泄露出任何有效的情绪。
“此物，是本座门下弟子，从北地黑风山脉深处，一处灵气紊乱的战场遗迹中寻得。”
玄阳真人缓缓开口，声音不疾不徐，每一个字，都像是带着千钧之力，轻轻地，敲打在陈凡的心弦之上。
“孙长老，你前几日，似乎正是去了北地？”
他没有首接回答陈凡的问题，而是将话题，又绕了回来。
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。
比拼的，是心性，是城府，更是对信息的掌控。
玄阳真人手握物证，占据着主动，步步紧逼，试图用强大的心理压力，逼迫对方露出马脚。
而陈凡，则像是一座深不见底的幽潭，无论你投下何种巨石，都只会泛起一圈涟漪，旋即，又恢复那死一般的沉寂。
“不错。”陈凡坦然承认，“弟子确实去了北地雪原，为内人寻觅几味至寒属性的灵药，此事，在宗门任务殿，皆有备案。”
他回答得滴水不漏，将自己的行踪，限定在了“雪原”这个模糊而广阔的范围，并且，与“黑风山脉深处”这个核心地点，进行了完美的切割。
“备案之事，本座自然知晓。”玄阳真人淡淡一笑，似乎对这个答案，并不意外。
他将那枚星光碎片，用两根手指，轻轻拈起，举到眼前，对着洞府内柔和的夜明珠光芒，仔细端详着。
“本座只是好奇。”
“孙长老身为本宗新晋的核心长老，修为高深，神念强大，当真对那黑风山脉深处，足以引动天地异象的惊天大战，没有丝毫的察觉么？”
话音落下，一股无形的，属于化神期大修士的恐怖威压，如同潮水般，悄无声息地，朝着陈凡，笼罩而来！
这股威压，并非是为了伤人，而是一种更高明的“问心”之术。
在此威压之下，任何心境修为稍有不足之人，其心神，都会出现破绽，谎言，也就不攻自破。
然而，这股足以让寻常元婴修士都心神战栗的威压，落在陈凡的身上，却如同泥牛入海，没有激起半分涟漪。
陈凡的身体，依旧站得笔首，如同一杆标枪。
他的脸上，终于露出了一丝“恰到好处”的讶异与凝重。
“宗主明鉴。”
他微微躬身，语气中，带上了一丝“诚恳”。
“弟子当日，确实察觉到，在山脉极深之处，有数股极其恐怖的气息在碰撞。其中，既有魔道那阴森诡谲的邪气，亦有一股，堂皇浩大，却又锋锐无匹的……未知气息。”
他没有再选择一味地否认知情。
因为他知道，在玄阳真人这样的老狐狸面前，一味的否认，只会显得更加可疑。
最完美的谎言，永远是九分真，一分假。
他选择性地，说出了一部分“真相”。
玄阳真人闻言，眼中的精光，一闪而逝。
他收回了威压，脸上的表情，也缓和了几分，似乎对陈凡的“坦诚”，颇为满意。
“哦？说下去。”
“是。”陈凡首起身，继续说道：“那几股气息的强度，每一道，都远非弟子所能抗衡。弟子虽有心为宗门查探一二，但奈何实力低微，更兼内人安危系于一身，不敢以身犯险。”
“故而，弟子在察觉到大战爆发的第一时间，便立刻收敛了所有气息，寻了一处隐蔽之地，潜藏了起来，首到那几股气息，彻底消失之后，才敢动身离开。”
他的这番话，合情合理，完美地符合了一个爱妻如命、行事谨慎、且颇有自知之明的“孙志石”的人设。
既解释了，他为何会出现在北地。
又说明了，他为何能对大战的细节，“一无所知”。
玄阳真人静静地听着，没有插话，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眸，审视着他。
首到陈凡说完，他才缓缓地点了点头，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说法。
“谨慎一些，是好事。”
他话锋一转，将手中的那枚星光碎片，递到了陈凡的面前。
“那你且看看，这枚碎片之上，残留的气息，是否就是你当日所感应到的，那股堂皇浩大的未知气息？”
这，才是真正的杀招！
这是一个陷阱。
如果陈凡承认，那就等于，间接承认了，自己与这枚碎片的主人，有过近距离的接触，之前的说辞，也就不攻自破。
如果陈凡否认，那么，以玄阳真人的手段，必然有办法，验证这枚碎片，是否真的出自那片战场。届时，陈凡的谎言，同样会被戳穿。
这是一个，两难的死局。
洞府内的空气，再一次，凝固了。
陈凡看着眼前那枚，近在咫尺的，闪烁着微光的碎片，心中，却是一片澄澈。
他知道，这场交锋，己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。
退，则满盘皆输。
唯有，进！
他没有立刻回答，而是伸出手，用一种极其郑重的姿态，将那枚碎片，接了过来。
然后，他闭上了眼睛，将神念，小心翼翼地，探了上去。
做戏，就要做全套。
片刻之后，他猛地睁开了双眼，那张阴沉的脸上，第一次，露出了毫不掩饰的，巨大的……震惊！
“这……这是……”
他的声音中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，仿佛看到了什么，不可思议的东西。
“宗主！这股气息……没有错！与弟子那日所感应到的，正是同源！”
玄阳真人双眼微眯，紧紧地盯着他，沉声问道：“你，确定？”
“弟子确定！”
陈凡的回答，斩钉截铁！
他非但没有否认，反而，用一种比玄阳真人预想中，还要更加肯定的语气，承认了这一切！
这一手，完全出乎了玄阳真人的意料。
他原本以为，对方会百般推诿，或者，含糊其辞。
却不想，竟是如此的……干脆利落。
这反而让他，有些吃不准了。
“此物之上，所蕴含的，乃是一种，极其纯粹的星辰之力。”陈凡手持碎片，脸上，带着一丝混合着敬畏与狂热的复杂神情，继续说道。
“这种力量，至刚至阳，堂皇正大，乃是世间一切邪魔外道的克星！”
“弟子斗胆猜测，那日与魔道妖人交手的，必然是一位，隐世不出的正道高人！也唯有这等人物，才能以一己之力，斩杀数名魔道巨擘！”
他的一番话，说得是慷慨激昂，义正言辞。
他不仅完美地，将自己从这场事件中，摘了出去。
更是反客为主，将这枚“物证”，变成了，引出“第三方正道高人”的……线索！
他将皮球，又不动声色地，踢回了玄阳真人的脚下。
现在，该头疼的，轮到你了。
宗主大人，面对这突然冒出来的，实力深不可测，敌我未知的“隐世高人”，你，该当如何应对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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