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州驿的夜来得比白日凉，晚风卷着院角桂树的细碎花瓣，落在青石桌上，与温九带来的 “醉春风” 酒壶碰出轻响。月色像层薄纱，罩着后院的旧木廊，廊下挂着的灯笼早灭了，只剩月光在石桌上铺出片清辉，将苏砚和顾野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苏砚攥着衣角，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了。下午温九的提醒像根刺，扎在她心里 —— 顾野的后晋旧部身份太过敏感，若他真和契丹有关，往后同行只会更危险。“顾镖师，我有件事想问你。” 她抬头看向顾野，月光落在她眼底，带着几分认真，“你是后晋镖师，后晋亡的时候，你在做什么？温九说，你可能和契丹有牵扯。”
顾野正低头擦拭腰间的飞镖，闻言动作一顿，指尖的布巾停在镖身银亮的纹路处。他沉默了片刻，没有立刻反驳，只是从怀里掏出块旧镖师令牌 —— 令牌比他现在戴的小些，边缘磕出个缺口，正面刻着个褪色的 “顾” 字，缺口处还留着道深褐色的刀痕，像是被利器劈过。
“我爹是后晋的禁军将领，” 顾野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，带着不易察觉的沉郁，他用指尖着令牌的缺口，“后晋亡那年，契丹兵屠了京郊的镖师营 —— 我爹当时正好在营里调度粮草，没来得及逃，被契丹兵用刀砍死了。这令牌，是我后来在清理他遗物时找到的，缺口就是那时候留下的。”
苏砚接过令牌，指尖抚过缺口的刀痕 —— 刃口粗糙，显然是仓促劈砍留下的，和《五代史》里 “契丹破后晋，屠镖师营三百余众，皆无全尸” 的记载完全吻合。她想起大学时翻到的这段史料，当时还为那些无辜的镖师惋惜，没想到如今竟从顾野口中听到了亲历者的故事。
“抱歉，是我没弄清情况，不该随便怀疑你。” 苏砚把令牌还给顾野，语气带着歉意，“温九也是担心我，没有别的意思。”
“我知道，” 顾野接过令牌，小心翼翼地揣回怀里，语气缓和了些，“换作是我，也会怀疑。后晋亡后，太多旧部投了契丹，我这身份确实容易引人猜忌。” 他抬头望向月亮，月色落在他黝黑的脸上，竟透出几分落寞，“我当镖师，一是为了混口饭吃，二是为了查我爹的死因 —— 我总觉得，他不是普通的被屠，背后还有别的隐情，后来才知道，当时带队屠营的，是黑鸦组织的人。”
苏砚心里一震 —— 黑鸦组织！之前抢驿契的蒙面人、北汉首领提到的 “契丹大人”，都和黑鸦有关。顾野查黑鸦，竟和他父亲的死有关，这就难怪他会对黑鸦的动静格外上心。
两人正说着，廊下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。苏砚回头，见沈舟提着盏灯笼走过来，灯笼的光映着他的脸，比白日更显柔和。他手里拿着封信，走到石桌旁，将信递给苏砚：“南朝来的密信，刚从驿卒那拿到，你看看。”
苏砚接过信，信封上盖着 “南朝秘探署” 的朱红印章，字迹工整。她拆开信，里面的内容让她眉头一皱：“莫州驿有契丹代表设了赌局，专门引诱各国代表参与，实则是为了抢驿契 —— 赌局的庄家，是耶律兰的人。”
耶律兰！之前在茶摊设局的王婆、黑鸦驿的契丹兵，都和这个名字有关，没想到她竟会在莫州设赌局抢驿契。苏砚捏着信纸，指尖无意间蹭到信封上的印章，突然想起温九腰上的 “温” 字玉牌 —— 玉牌上的刻痕风格，和印章边缘的缠枝纹竟有几分相似，都是线条细腻、拐角圆润，不像是普通工匠的手艺。
她心里一动，温九的身份越来越可疑了。从茶摊的 “醉春风” 酒、茶杯底的 “秘” 字，到云州驿的旧识驿丞，再到如今玉牌与秘探署印章的相似，他绝不可能只是个普通茶商。
“莫州的赌局得小心应对，” 沈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，他看了眼石桌上的酒壶，又望向苏砚，“夜里凉，你穿得薄，这个给你。” 说着，他从臂弯里取下件厚布袍，放在苏砚身边的石凳上 —— 布袍是深灰色的，带着淡淡的皂角香，显然是他自己常穿的。
苏砚拿起布袍，指尖触到布料的纹理，竟有些暖意。她抬头想道谢，沈舟却己经转身，只留下句 “我去看看温九那边的行李，明天一早出发”，便提着灯笼往廊外走。灯笼的光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影，落在桂花瓣上，竟有几分说不出的温柔。
顾野看着沈舟的背影，又看向苏砚手里的布袍，嘴角勾了勾，却没说话。他重新拿起飞镖，指尖的布巾擦过镖身，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：“我爹的令牌，后来我在黑鸦组织的人手里见过同款 —— 那年我在遂城护粮，遇到个黑鸦杀手，他腰间的令牌和我爹的一模一样，只是多了个狼头印记。”
苏砚心里一紧：“你查到那个杀手的下落了吗？”
“没追上，” 顾野摇摇头，语气带着几分遗憾，“他跑太快，只留下个狼头令牌的影子。不过我猜，莫州的赌局，黑鸦的人肯定也会去 —— 耶律兰和黑鸦本就穿一条裤子。”
苏砚点点头，将密信折好放进怀里。指尖刚碰到信纸，腕上的青铜驿纹镯突然微微震动起来，像是感应到了什么，热度很轻，却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消散。她摸了摸镯子，心里疑惑 —— 这镯子之前只对驿契有反应，怎么碰到秘探署的密信也会动？难道密信里还有别的线索？
她刚想把镯子的异样告诉顾野，廊外传来温九的声音：“苏砚、顾兄，行李都收拾好了，明天咱们早点走，争取在赌局开始前到莫州！”
苏砚应了声，拿起石凳上的厚布袍裹在身上 —— 布袍的尺寸比她大些，却很暖和，带着沈舟身上的气息。她抬头望向月亮，月色依旧清亮，可心里的疑团却越来越多：温九的真实身份、顾野父亲的死因、沈舟藏着的秘密，还有莫州赌局里的耶律兰……
顾野站起身，将飞镖别回腰间，对苏砚说：“别想太多，明天到了莫州，见招拆招。有我和沈兄在，不会让你出事的。”
苏砚点点头，跟着顾野往廊外走。院角的桂树被风吹得轻晃，花瓣落在她的发间，她摸了摸怀里的密信，又碰了碰腕上的镯子 —— 莫州的赌局，注定不会平静，而她，己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。只是她不知道，这场赌局背后，还藏着比抢驿契更危险的阴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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