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小芷的手还搭在林牧的袖子上，指尖微微用力。她眼睛盯着对面墙上那张纸，整个人像是被钉住了。
“那是……我？”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。
林牧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，眉头一皱。村委会贴的《外来访客登记公示》上，“云小芷”三个字歪歪扭扭地写着，旁边备注着“林家表亲，暂住”。笔迹潦草，像是随手填的，连名字都写少了一横。
他没说话，反手轻轻把她的手从袖口拉开，掌心一翻，顺势牵住了她的手腕：“走，买剪枝钳。”
他的动作太快，云小芷来不及反应，己经被带着往前走了两步。她回头看了一眼，那张纸在风里轻轻抖了一下，像只不合时宜的蝴蝶。
“他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？”她小声问。
“你早上不是自己喊出来的？”林牧脚步没停，“王婶听见了，村委也就知道了。这地方就这样，谁家来了客人都要登记。”
她抿了抿嘴，没再问。可心里那点刚冒出来的亮光，像是被风吹了一下，晃了晃。
两人刚走到五金店门口，王婶又从杂货店里追了出来，手里攥着个小布袋。
“小芷！”她喘了口气，把袋子塞进云小芷手里，“自家炒的南瓜子，趁热吃，香得很。”
云小芷低头看着袋子，布料粗糙，还带着灶台的余温。她抬头笑了笑：“谢谢王婶。”
“哎哟，客气啥。”王婶拍了拍她的手背，目光却没移开，“刚才看你站那儿发愣，是不是不舒服？”
“没有，就是……有点晒。”她抬手挡了下阳光。
王婶点点头，话头一转：“你一个人在这儿住，爸妈不担心啊？林牧这孩子老实，可家务活儿真不灵光，饭做得凑合，衣服也不会洗……”
云小芷手指一动，悄悄捻起了裙角。她说过谎，但这次，她不想再编。
“我没有爸妈了。”她声音很平，像是说一件早就发生的事。
空气静了一瞬。
王婶脸上的笑僵了半秒，随即软了下来：“哎哟，是婶子问多了。你别往心里去啊。”
林牧这时开口：“她是我姑家的孩子，手续都报备过了，村里有存档。”
他语气平静，像在说天气。可云小芷听得出，那句话是冲着墙上的名单去的。
王婶“哦”了一声，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转，最后落在林牧脸上：“那你可得多上心，小姑娘家，人生地不熟的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林牧点头，拎起工具袋，“我们先回去了。”
王婶没再拦，只站在店门口目送他们走远。等两人拐过街角，她才转身回店，顺口对隔壁卖菜的大娘说：“你说这姑娘，说话细声细气的，眼睛亮得吓人，真要是表妹，咋从来没听林牧提过？他爸走得早，哪来的姑？”
大娘剥着豆角，头也不抬：“八成是外面带回来的吧？林家那果园空着也是空着，说不定……”
话没说完，风把后半句卷走了。
云小芷走在青石板路上，忽然停下脚步。
“怎么了？”林牧回头。
“我觉得……有人在说我。”她皱眉，“不是刚才王婶，是更后面的声音，断断续续的，听不清。”
林牧沉默了几秒，把手里的袋子换到左手，靠近她一步：“以后出门，叫我一声就行。”
“叫你干嘛？”
“就说‘林牧，帮我看看这个’，或者‘林牧，那边有只狗’。”他语气淡淡，“只要我说‘在呢’，你就知道，没人能把你怎么样。”
她愣了一下，酒窝动了动，想笑又没笑出来。
“你这是在教我求救暗号？”
“算是。”他嘴角微扬，“比喊‘仙女驾到’管用。”
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，蹦了两步跟上他：“那你得随时听着点，我可能一天要说八百遍。”
“随你。”他低头看了看表，“再走二十分钟到果园，回去还得修葡萄架。”
“你今天买了这么多工具，是要忙一阵吧？”
“嗯。葡萄快结果了，得剪枝、绑蔓，不然长不好。”
她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新布鞋，鞋尖干干净净，没沾泥。她忽然问：“我能去帮忙吗？”
林牧看了她一眼：“你不是怕虫子？”
“我现在不怕了。”她挺了挺肩，“我看树的时候，它们会跟我说话。”
“树不会说话。”
“它们会。”她认真起来，“叶子抖是开心，蔫了是渴了，根扎得深是想长大。你听不到，不代表它们没说。”
林牧没反驳，只是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两人继续往前走，阳光斜照，影子拉得老长。路边的野花开了，白的黄的，零星点缀在草丛里。
云小芷忽然又停下。
“又怎么了？”
她指着路边一株蒲公英：“它要飞了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你看。”她蹲下身，手指轻轻碰了碰花头，“毛都散了，风一吹就走。它在跟我说，该出发了。”
林牧也蹲下来，仔细看了看：“这是种子成熟了，自然脱落。”
“可它是在告别。”她声音轻了些，“就像我那天从天上掉下来，也没人跟我说一声‘该走了’。”
林牧没说话。
她抬头看他：“你说，它们会不会也想家？”
“植物扎根在哪，哪就是家。”他说，“人也一样。”
她盯着他看了几秒，忽然笑了：“你这话，听起来像安慰我。”
“不是安慰。”他站起身，伸出手，“走吧，太阳快偏西了。”
她握住他的手站起来，掌心有点汗，他的手却稳稳的。
“林牧。”她边走边说，“你说村里的人……会不会一首这么议论我？”
“会。”他答得干脆，“至少一阵子。”
“那你会不会……觉得我是个麻烦？”
他脚步顿了一下，转头看她：“你觉得煎蛋炸了厨房，我后来还让你做早餐吗？”
“可那是做饭，这是……别人看你的眼神。”
“眼神又不会咬人。”他语气平淡，“你要是在意，我就让他们少看。”
“怎么少看？”
“下次你来镇上，我骑车带你。”
“你有车？”
“摩托。”他嘴角一翘，“虽然旧了点，但跑得快，风一吹，谁的脸都看不清。”
她笑出声，酒窝深深陷进去：“那你得教我坐车，我可不想摔下去。”
“抓牢就行。”他说，“抓我腰，别松手。”
她点点头，脚步轻快起来。
走到果园小路口，树枝又开始低垂。林牧伸手拨开一根挡路的桃枝，侧身让她先过。
她刚迈出一步，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喊。
“林牧！”
是王婶，站在街尾的杂货店门口，手里挥着一张纸。
林牧回头。
“村委让补交个证明！说是外地来的亲属，得有户口本复印件或者监护人委托书！”她扯着嗓子喊，“不然下周要上门核实！”
林牧应了一声，没多说话。
云小芷站在原地，手指慢慢收紧，捏住了裙角。
她看着王婶把那张纸举高，像一面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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