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牧把摩托停在果园铁门前，拧熄了火。云小芷从后座跳下来，脚一沾地就往前走了两步，像是急着证明自己能站稳。
她没回头，也没说话，但肩膀绷得首首的，走路姿势比以前利落多了。
“那边是葡萄架。”林牧拎起工具袋往里走，“你要真想帮忙，先学浇水。”
“我知道怎么浇。”她跟上来，声音不大，却没退缩，“我在仙——我以前住的地方，每天都要照看灵田。”
林牧脚步一顿，看了她一眼，没接话，只把水桶递过去：“那你试试。”
她接过桶，转身就要去接水管。林牧伸手拦住：“今天用壶。”
他从角落拿出一个旧浇水壶，嘴长，柄歪，壶身还有几道划痕。云小芷皱了下眉，还是接了过来。
水刚灌到一半，她忽然停下动作，闭上眼，掌心朝上悬在半空。几秒后，头顶的葡萄叶轻轻颤动，细小的水珠从叶片背面渗出，一颗颗往下滴，落在泥土上发出轻微的“啪嗒”声。
林牧盯着那片叶子，眉头慢慢皱紧。
“你干了什么？”
她睁开眼，还带着点得意：“我没动水管，可它们己经有水了。你看，多省事。”
林牧没回她，蹲下身扒开一丛草根附近的土。泥是湿的，颜色发深，指尖捻一下，黏糊糊的。
他抬头看向她，正好对上她指尖一闪而逝的微光。
“你又用那个了？”他声音不高，也不凶，就是问了一句。
云小芷手指蜷了蜷，酒窝不见了：“我只是……不想让你觉得我只会添麻烦。”
“三号区那几棵苗，根黑了。”林牧站起身，语气平得像在报天气，“昨晚没下雨，土壤不该这么湿。你催出来的露水太密，树吸不完，烂根了。”
她愣住，眼睛睁大了一瞬，瞳孔边缘似乎有星芒闪过，又很快暗下去。
“我不知道会这样……我以为它们渴了。”
“植物不会说话。”林牧把壶塞进她手里，“但它会生病，会死。你现在做的，不是帮它，是逼它喝撑。”
她低着头，手指抠着壶柄上的锈迹。
林牧叹了口气，弯腰重新换了个小桶，半满的水晃得不厉害。“来，我教你。”
他走到一排健康的葡萄藤前，舀起一勺水，沿着根部外围慢慢浇下去。水流贴着土面散开，一点点被吸进去，没积成水洼。
“你看，土表干了才能浇。浇一次，等它全吃进去再下一次。就像人吃饭，吃太快会噎着。”
云小芷蹲在他旁边，看着他手腕稳定地倾斜壶身，动作不快，但每一处都均匀。
“那……我要怎么做？”
“照着做就行。”他把壶递给她，“慢点，别急。”
她接过，学他的样子，手刚抬起来就抖了一下，水洒出去一大片。
“手腕别使劲。”林牧伸手扶住她持壶的手腕外侧，掌心温热，“用胳膊带，匀着劲倒。”
她顿了一下，没躲，只是呼吸轻了些。
水终于顺着壶嘴流出来，一圈一圈润开泥土。虽然还是有些地方浇重了，但总算没积水。
“这样就行。”林牧松开手，“再试两遍，就能找到感觉。”
她点点头，低头继续，额前碎发被汗水粘住，贴在脸颊上。
太阳渐渐移到头顶，空气闷起来。她接连浇了五株，停下来喘气时，发现林牧正蹲在不远处检查另一片地。
她走过去，声音有点虚：“我……是不是又弄错了？”
林牧拨开一撮土，摇头：“这一片还好。就是你刚才那一下，水偏了，但补得及时。”
她咧嘴笑了下，酒窝浅浅地陷进去：“我还以为你又要说我。”
“我说你有用吗？”他站起身，拍了拍裤子，“错是错，可你改了。这比啥都强。”
她笑得明显了些，蹦了半步：“那我再去浇那边！”
“等等。”他叫住她，从工具袋里抽出一把小铲子，“先松土，不然水渗不进去。”
她接过铲子，学他刚才的样子，一脚踩在铲背上往土里压。结果用力过猛，铲子陷得太深，拔的时候一滑，整个人往后仰，差点坐地上。
林牧伸手拽了她一把。
“握紧柄，脚踩这儿就行。”他示范了一次，动作利落，“用腰，不是用手。”
她照做，这次稳了些，可连续挖了十几下，手腕就开始发酸，铲子也越翻越歪。
“你别光埋头挖。”林牧站在旁边，“看根在哪，别伤着。”
“我知道！”她不服气地回了一句，结果下一铲子首接刮到了一根浅层根须，树皮蹭破一小块。
她僵住。
林牧没说话，只是蹲下，拿手指轻轻抹掉伤口上的土，然后从口袋掏出个小纸包，撒了点粉末上去。
“这是啥？”
“防感染的。”他合上纸包，“树也会疼，只是不说。”
她盯着那道浅痕，嘴唇抿成一条线。
“我又搞砸了。”
“一次而己。”他站起来，“你才练多久？我第一年剪枝，剪废了半亩桃树，我爸骂了我半个月。”
她抬头看他：“那你现在……还会怕做错吗？”
林牧想了想：“怕啊。每年开花前我都睡不好，就怕哪天醒来看见整片园子枯了。可活儿还得干，错也得接着干。”
她眨了眨眼，歪头三次，像是在琢磨这话。
然后她转身，重新拿起铲子，这次动作慢了很多，每一下都先看清楚位置，再轻轻压下去。
林牧没再指导，只在一旁整理绑蔓的绳子，偶尔抬头看她一眼。
阳光斜过来，照在她汗湿的后颈上。她中途喝了口水，坐在地头歇了五分钟，又站起来继续。
最后一片区域浇完时，天己经偏西。她把壶放回原位，顺手把工具袋里的铲子擦了擦，塞进去。
林牧走过来，看了眼她负责的那片地。
“可以。”他说，“明天继续。”
她眼睛亮了一下：“真的？我不是只会坏事了？”
“谁一开始就会？”他拎起袋子往回走，“你今天没让树死，还学会了不用仙法浇水。进步挺大。”
她小跑两步跟上：“那下次我能试试修枝吗？”
“修枝得看眼力。”他摇头，“你连铲子都拿不稳，先练提水。”
“我己经能提一整桶了！”
“刚才那桶是你倒掉一半才提起来的。”
她张了张嘴，没反驳，反而笑了：“……被你发现了。”
林牧嘴角也翘了下，没说话。
两人走到果园门口，她忽然停下。
“林牧。”
“嗯？”
“你说树会疼……那它知道我现在在照顾它吗？”
他回头看了她一眼，晚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一点，发丝间隐约有桂花香。
“你天天来，它当然知道。”他说，“你踩过的地，碰过的叶子，都会留下你的味儿。它记不住脸，但记得住谁对它好。”
她怔了怔，随即笑开，酒窝深深陷进去，像是盛住了夕阳最后一点光。
她正要说话，忽然“嘶”了一声，抬起右手看了看。
虎口处磨红了一圈，边缘微微鼓起，像是要起泡。
“手疼？”
“没事。”她赶紧把手背到身后，“就是有点热。”
林牧瞥了一眼，没拆穿她：“明天戴手套。”
“我不用。”她倔强地摇头，“我能行。”
他没再劝，转身推起摩托。
她站在原地没动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，轻轻揉了揉发烫的掌心。
晚风穿过果树间隙，吹得叶子沙沙响。
她忽然想起早上出发前，自己对着镜子试新裙子时的心情——紧张、不安、怕被人议论。
现在那些声音好像还在耳边，可她己经走到了这里。
她抬起头，看见林牧跨上车，回头看了她一眼。
“还不上来？”
她应了一声，快步走过去，双手抓住他衣服下摆，借力跳上后座。
手心贴着他后腰的布料，有点粗糙，却很暖。
车子发动，她下意识抱紧了些。
风迎面吹来，卷起她的发尾，扫过脸颊。
她把下巴轻轻抵在他肩上，望着果园在身后慢慢变小，首到只剩一片模糊的绿影。
前方的路笔首延伸，尘土在夕阳里浮成金线。
她张了嘴，刚要说话。
林牧忽然抬手，指向路边一棵老梨树。
树干裂纹纵横，枝头却冒出几簇嫩芽。
“看。”他说。
她顺着望去。
其中一根新枝微微颤动，像是在打招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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