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牧把那张写着“不炸厨房”的纸条折好，塞进了裤兜。他没说要留着，也没说要扔，只是顺手一揣，转身去洗昨晚用过的锅。
云芷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，脚尖点地，眼睛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旧拖鞋。她记得昨天林牧说过，今天要带她去镇上。想到这儿，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——指针刚过八点。
“名字这事……得定下来。”林牧擦着手从厨房出来，站门口说了句。
她愣了下：“什么名字？”
“你总不能让人叫你‘仙女’吧？”他靠着门框，“以后在镇上走动，总得有个正经称呼。”
她抿了抿嘴，手指轻轻捻了下袖口的线头。仙界的名字是父王亲赐的，她一首当宝贝似的护着。可现在站在这个屋里，穿着别人的衣服，连鞋都大了一圈，好像真和从前断了点什么。
“我……不想丢掉‘云芷’。”她声音很轻。
“谁让你丢了。”他顿了下，“就叫云小芷，行不行？‘云’字留着，‘芷’也留着，加个‘小’，听着顺耳，也不惹眼。”
她眨了眨眼，歪头看了他三次。阳光从窗缝里斜进来，照在她鼻尖上，有点暖。
“云小芷……”她小声念了一遍，又一遍，“我是云小芷。”
林牧点了点头：“嗯，记住了就行。”
她忽然笑了，酒窝陷进去，像早上第一缕风吹皱了水塘。
两人收拾停当，出了门。果园小路窄，两边树枝低，她才走几步，袖子就被勾住，整个人往前一扑，差点摔进草堆。
林牧回头一把扶住她胳膊：“这衣服再穿下去，你还没到镇上就得散架。”
她揉了揉手腕，嘟囔：“以前在天上，裙摆飞起来都没事。”
“那是天上。”他松开手，“这儿有树、有石头、有人，还得赶路。衣服不是摆设。”
她低头看着身上宽大的蓝布衫，袖子长出一截，裤脚还沾着泥。确实不像样。
“那你让我穿啥？”她问。
“能跑能蹲，不挂树枝的就行。”他说，“到了镇上你自己挑，只要别选那种飘来飘去的。”
她撇了撇嘴，但还是点点头。
绿谷镇不大，主街一条首道，两旁是老式砖房，招牌有的掉漆，有的晃悠。杂货店在街中间，玻璃柜台擦得亮，门口挂着塑料珠帘，风一吹哗啦响。
王婶正在理货，见林牧推门进来，立马笑着迎上来：“哟，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？林大少爷肯进城逛店了？”
林牧笑了笑：“买点东西。”
王婶目光转到他身后，眼睛一下子亮了：“这是谁家姑娘？俊得很啊！”
空气静了半秒。
云小芷往前一步，脆生生开口：“我是他收留的仙女！”
林牧差点被口水呛住。
王婶一愣，随即笑出声：“哎哟，这小姑娘真会说话。”
林牧赶紧接话：“她是云小芷，我家远房表妹，来乡下住一阵子，养养身子。”
“哦——”王婶拖长音，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，“表妹啊？怪不得往一块儿跑。”
云小芷眨了眨眼，没吭声。她不懂为啥非要说是表妹，但她记得林牧路上叮嘱过：“别人问起，就这么说。”
“小芷是吧？”王婶拉着她的手往里走，“来来来，看看新到的裙子，都是今年时兴的花色。”
店里靠墙立着一面穿衣镜，边框有些锈迹，但玻璃干净。云小芷第一次站到镜子前这么仔细看自己——头发乱蓬蓬的，脸有点红，身上还是那件宽大旧衣。
王婶抱出几条裙子摊在柜台上。一条粉的，一条黄的，还有一条碎花的，白底蓝朵，像是春天开在田埂上的野花。
“试试这条？”王婶拿起碎花的递给她。
她接过，摸了摸布料，软软的，不凉也不烫。她抬头看向林牧。
他站在门口，双手插在裤兜里，微微点头：“去换。”
试衣间是布帘隔出来的，她钻进去，手忙脚乱解扣子。裙子比想象中好穿，腰身合体，下摆刚好盖住膝盖。她走出来时，脚步都轻了。
“哎哟！”王婶拍手，“这不就是画报上的小姑娘嘛！衬肤色，显精神！”
林牧看了看，没说话，但从口袋里掏出钱包。
云小芷站在镜前，左看看，右瞧瞧。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，又低头看裙角。这身打扮，不像仙宫里的霓裳，也不像初来时那身总被树枝扯住的古装。它就……是凡间的。
“小芷啊，”王婶一边叠旧衣服一边问，“你平时在家都干啥呀？”
她想了想：“我看树。”
“哦？喜欢植物？”
“嗯。”她认真点头，“我能感觉到它们想长大。”
王婶一愣，随即笑道：“那你跟林牧真是亲戚，他整天就惦记那些果树。”
林牧正低头数钱，听见这话抬了抬头，又迅速低下。
“这双鞋也配一套。”王婶从货架底下拿出一双浅口布鞋，“红色的，喜庆。”
云小芷蹲下身试鞋，大小正好。她站起来走了两步，没绊倒，也没被勾住。
“这回踏实了。”林牧把钱递给王婶。
“你们慢慢挑，还有袜子、发绳，都便宜。”王婶笑呵呵地去整理另一排货架。
云小芷走到镜子前，又一次念出声：“云小芷。”
声音不大，却清清楚楚。
她看着镜子里的人，裙摆干净，鞋子合脚，头发也用新买的发绳扎了起来。没有仙光缭绕，没有云雾相随，可她觉得，自己站得比从前稳了些。
林牧走过来，把装好衣服的袋子递给她：“走吧，还得去五金店一趟。”
她接过袋子，忽然想起什么，拉住他袖子：“等等。”
“怎么？”
她转身跑到王婶面前，仰起脸：“王婶，我叫云小芷，住在林家果园，您记住了吗？”
王婶一愣，随即笑弯了眼：“记住了记住了，小芷姑娘，下次来给你留糖吃。”
她用力点头，然后蹦跳着回到林牧身边。
两人往外走，塑料珠帘在身后哗啦作响。阳光铺满街道，照在青石板上，反着微光。
林牧走在前面，她跟在后面半步，手里拎着新袋子，脚步轻快。
刚到店门口，王婶突然追出来：“哎，林牧！”
他回头。
“你这表妹……是不是有点不太一样？”她压低声音，“说话怪灵的。”
林牧看了眼云小芷，她正踮脚去看隔壁摊上的气球。
“她从小在山上长大。”他平静地说，“刚下来，慢热。”
王婶点点头，没再多问。
林牧转身继续走，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清亮的声音：
“我不是慢热，我是云小芷！”
他脚步顿了一下，没回头，嘴角却悄悄动了动。
云小芷追上来，仰头看他：“我说错了什么吗？”
“没有。”他说，“就是下次别喊那么大声。”
她哦了一声，低头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。
两人走到街拐角，五金店就在对面。林牧正要过马路，她忽然拽住他的袖子。
“怎么了？”他问。
她指着对面墙上的一张纸，眼睛睁大：“那上面写的，是不是我的名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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