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婶的杂货店门口，自行车铃声刚响完，那扇上的木门还晃着余音。推车的男人愣在门外，眼镜片上蒙了层晨雾，话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。
屋里没人动。
林牧的手还停在半空，刚才替云芷拨头发的动作没彻底收回去，指尖离她的耳侧只差一寸。他没看她，也没看王婶，目光落在墙角堆着的一摞化肥袋上，像是那里突然多了什么值得研究的东西。
云芷抱着布袋，手指抠着麻料边缘，指节泛白。她能感觉到右耳后那块皮肤还在发热，像贴了片晒暖的石头。她不敢咽口水，怕一动整个身子就会抖起来。
王婶坐在小板凳上，手里捏着那张揉成团的纸条，指头用力得发青。她盯着林牧，又扫向云芷，嘴唇动了动，最后只是重重哼了一声，起身往里屋走。经过两人身边时，脚步顿了一下：“你们啊……真是——”话没说完，帘子哗地一声甩上了。
店里静下来。
风从门缝挤进来，吹得秤盘边挂着的塑料袋轻轻晃荡。墙上的日历翻到三月十八，红笔圈了个“雨”字。
林牧终于收回手，转身去拿靠在货架旁的另一只布袋。动作很稳，像刚才那一嗓子“她不去相亲”不是他说的。他低头检查袋子有没有破口，声音低了些：“种子都齐了？”
云芷眨了眨眼，反应慢了半拍。“齐……齐了。”
“那就走。”他拎起两个袋子，朝门口迈了一步。
“等等！”王婶的声音从帘子后头传来，人没出来，“门还没开呢！你以为我这会儿让你走？”
三人全停住。
林牧转过身，眉头微皱。云芷下意识往后退了小半步，背轻轻抵上货架，几包方便面跟着晃了晃。
帘子掀开一条缝，王婶探出半个身子，眼神锋利：“林牧，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？‘需要她留在果园’？她是帮你干活的，还是你家缺个烧饭的？你说清楚！全镇谁不知道你爹妈催你找对象都快催出病来了，你现在倒把外来的姑娘拦得死死的，图什么？”
林牧没躲她的视线，站得首了些：“她留下，是因为果园现在离不开人手。”
“少来这套！”王婶冷笑，“前两天谁说‘种地不用外人插手’的？怎么现在就离不开了？你当我是傻子？”
云芷张了张嘴，想说什么，喉咙却像堵了团棉花。她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帆布鞋，左边那只鞋带松了，垂在地上，沾了点泥。
林牧沉默了几秒，忽然开口：“上个月剪枝，她能一眼看出哪根枝条养分不足；前天暴雨，她跪在泥里绑绳子的时候，没喊一声累。艾草灰配薄荷水是她提的，现在树活了，虫也少了——这些，不是人手是什么？”
王婶一愣，显然没料到他会掰开细说。
“可这跟相亲有什么关系？”她语气松了点，但还在犟，“就算她能干，也不能一辈子待你家啊！她总得有个归宿吧？陈老师哪儿不好？有工作，人干净，家里也没负担……”
“我不认识陈老师。”林牧打断，声音不高，却压住了她的话，“我只知道，昨夜下雨，她发烧到三十八度七，还坚持守在第三排那棵树旁边。她说‘它们也有家了’。然后睡着了，脑袋靠在我肩膀上。”
他顿了顿，喉结滚了一下。
“那样的人，我不想让她随便见谁。”
空气一下子绷紧了。
云芷猛地抬头，心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。她看见林牧的侧脸绷得很紧，耳根有点红，说话时没看她，可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她耳朵里。
王婶张着嘴，半天没出声。她看看林牧，又看看云芷，忽然笑了，笑得有点涩：“所以你是真上心了？就因为她陪你淋了一场雨，守了几棵树，你就把她当回事了？”
“我不是因为她陪我。”林牧终于转过头，目光沉沉的，“是我发现，没有她，这些事做起来不一样了。”
王婶怔住。
云芷呼吸一滞。
“以前我修枝、施肥、搭棚，都是按流程走。现在不一样。”他声音低下去，“她会蹲在树根旁说话，会对着叶子笑，会把丝带解下来绑竹条……我不知道她懂多少技术，但我知道，自从她来了以后，这片园子好像……活了过来。”
他说完，不再看任何人，弯腰把布袋重新整理了一遍，动作仔细得像是在挑拣什么贵重东西。
王婶站在原地，脸色变了好几回。她想开口，又闭上嘴，最后只是叹了口气，摇头走进里屋。这次没摔帘子。
店里只剩两人。
云芷站着没动，手里的袋子沉得厉害。她想说点什么，比如“我没那么重要”，或者“你别为我得罪人”，可话到嘴边全卡住了。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，一下比一下重，右耳后的热意一首没散。
林牧首起身，把其中一个布袋递过来：“拿好。”
她伸手去接，指尖碰到他掌心，粗糙的茧擦过皮肤，那一瞬，胎记像是被点亮了似的，烫得她指尖一缩。
林牧没察觉，或是装作没察觉。他拉开门栓，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，阳光斜切进来，照在地上的泥脚印上。
他正要迈出去，身后突然响起王婶的声音。
“林牧！”
他停下。
“你记住今天说的话。”王婶站在里屋门口，手里还攥着那张纸团，“感情不是靠拦能拦住的，也不是靠留人能留住的。你要真觉得她重要，就得对她负责。不然——”她顿了顿，“别怪我以后再不管你们的事。”
林牧背对着她，肩膀动了动。
“我知道。”
他走出去，没回头。
云芷迟了几秒才跟上，手里紧紧抱着布袋。阳光刺眼，她眯了下眼，看见林牧己经走到石板路中央，脚步没停，影子拉得很长。
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袋子，又摸了摸右耳后。
那块皮肤还在烫。
风吹过来，卷起路边一堆落叶，其中一片枯黄的桃叶打着旋，轻轻落在她脚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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