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亮透,云芷就醒了。
她翻了个身,手指不自觉摸了摸脚上那双新鞋,嘴角还带着点睡出来的弧度。昨晚的星星太亮,话也说得太多,梦里全是山坡上一排排小梨树发芽的声音。
洗漱完,她把林牧昨晚写好的施肥记录表折好塞进帆布包,顺手拎起门边的水壶给窗台那盆薄荷浇了点水。“我去镇上送个文件。”她冲屋里喊了一声,没人应,估摸着人早就进果园了。
太阳己经爬过山脊,照得青石板路微微发烫。两旁的老房子墙根下还有些潮气,偶尔有只猫从柴堆后头窜出来,盯着她看了两眼又懒洋洋走开。
镇政府在主街中段,红砖墙灰瓦顶,门口蹲着个水泥花坛,里头种了几株月季,蔫头耷脑的。云芷踩着台阶上去,走廊空荡荡,只有尽头办公室的窗户开着,风吹得窗帘一掀一掀。
她走到门前正要敲门,余光扫到窗台角落的一盆绿萝。
那叶子黄得不成样子,边缘卷得像烧过的纸,一根主茎歪斜着,底下泥土干裂。她站住看了两秒,心口突然闷了一下。
这植物快死了。
她没多想,伸手过去,指尖轻轻碰了碰最上面那片枯叶。
就在触到叶片的瞬间,右耳后像是被谁用温水滴了一下,轻轻一烫。她愣了半拍,缩回手,可那股热意没散,反而顺着血脉往里渗,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身体深处滑了出来,无声无息钻进那截枯枝。
她眨了眨眼,琥珀色的瞳孔闪了下,又恢复正常。
再看那绿萝——
一片新芽正从主茎底部冒出来,嫩绿得几乎透明,叶尖还挂着一粒小水珠,在阳光里晃。
云芷倒抽一口气,往后退了半步,背撞上了门框。
“怎么了?”屋里传来声音。
她忙摇头,“没、没事!我来送果园的记录表。”
办公桌后探出个脑袋,是王婶,镇农业办的常驻人员,西十来岁,头发扎得一丝不苟。“哦,小林家的?放桌上就行。”
云芷把文件拿出来,手有点抖,还是稳稳地放在了桌角。她不敢再看那盆绿萝,低着头往外走,脚步比进来时快了些。
刚走到走廊拐角,听见外头有人说话。
“哎你看见没,刚才老李办公室窗台上那盆绿萝,是不是抽新芽了?”
“哪儿呢?不是一首死着吗?前两天还说要扔了。”
“真的!我亲眼见的,今早就有嫩叶了,怪事。”
云芷脚步一顿,没回头,也没停下,继续往前走。她抬手摸了摸右耳后,那块胎记还在发热,像贴了块暖宝宝。
走出镇政府大门,阳光扑在脸上,街上人多了起来。卖菜的大妈推着三轮车吆喝,几个小孩背着书包跑过,笑声撞在墙上又弹回来。
她站在台阶上,忍不住回头。
那盆绿萝就在窗台最边上,新芽迎着光舒展着,和其他枯叶格格不入,却没人再盯着它看。风一吹,嫩叶轻轻晃了晃。
她慢慢走下台阶,脚步沉了下来。
仙界的事,她记得很清楚。
父君说过,凡间禁用仙力,一旦动用,轻则耗损元神,重则引来天罚。她如今只剩一缕残魂化形,经不起半点反噬。当初落凡,本就是为了历劫修心,若连这点克制都做不到,回去也没意义。
可刚才……她根本没打算做什么。
只是看着那植物快死了,心里难受,手就伸出去了。
就像小时候在琉璃宫,看见受伤的小鸟会抱回殿里,看见干涸的池塘会偷偷引灵泉灌溉。那是本能,不是法术。
她沿着主街往回走,路过一家杂货店,玻璃柜里摆着几双女式拖鞋,她停了一下,想起林牧藏鞋盒的样子,鼻子忽然有点酸。
原来凡人关心一个人,是偷偷量她的鞋码,是用铅笔写字,是不说破的照顾。
可她呢?
她能做的,却是让一盆快死的植物活过来——这种事,不该发生。
街边有个小摊在卖蒸玉米,热气腾腾的。老板抬头招呼:“小姑娘,来一个不?刚出锅的。”
她摇摇头,继续走。
右耳后的热度渐渐退了,但那种空落落的感觉还在,像是身体里少了点什么,又像是多了点不该有的东西。
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。
十指干净,指甲修剪得很齐,掌心有一点茧,是最近帮林牧搬肥料磨出来的。这双手,曾经能召百鸟朝凤,能挥手成雨,能在云海之上画出十里花廊。
现在,它只能扶自行车、拔杂草、洗碗。
可偏偏,就是这双手,刚才救了一盆没人要的绿萝。
她走得太专注,差点撞上前面买酱油的大妈。
“哎哟,小姑娘走路想啥呢?”
“对不起。”她侧身让开,声音有点哑。
大妈摆摆手走了,她站在原地,忽然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,像踩在棉花上。
她不该用仙力。
哪怕只是一点点。
可如果下次看到更糟的呢?一棵快死的果树,一只受伤的狗,一个生病却没钱治的老人……她还能装作看不见吗?
她攥紧了帆布包的带子,指节微微发白。
不能用。绝对不能。
她得学会忍。
就像林牧忍着肩上的伤不说,就像他每天五点起床检查灌溉系统,从不抱怨。这才是凡人的生活——靠双手,不是靠神通。
她深吸一口气,抬头看天。
蓝得干净,几缕白云慢悠悠飘着。远处山坡上,果园的轮廓清晰可见,一排排果树整齐排列,像是谁用尺子量过。
那里有她在乎的人。
也有她想守的东西。
但她必须记住——她不再是琉璃仙子,不是那个可以随心所欲施恩降福的小公主。
她是云小芷,一个借住在果园里的普通女孩,穿帆布鞋,骑旧自行车,会摔跤,会饿肚子,也会因为一双鞋笑一整天。
她迈开步子,继续往回走。
路过镇卫生所门口时,看见一位老大爷坐在台阶上喘气,手里攥着药瓶,脸色发白。她脚步一滞,下意识往前半步,又猛地收住。
不行。
她咬住嘴唇,转身绕开。
走到岔路口,她停住,回头看了一眼镇政府的方向。
那盆绿萝还在那儿,绿得突兀,绿得不该存在。
而她,己经走远了。
她的手悄悄抚过耳后,皮肤下那块花瓣形的印记,安静了下来。
像睡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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