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芷把铝梯靠在梨园边上，拍了拍手上的灰。太阳己经升得老高，她额角沁出一层细汗，发尾被风吹得轻轻晃。林牧正弯腰检查一株豆苗的根部，听见动静抬头看了她一眼，“送菜的事我来就行，你歇会儿。”
“我不累。”她笑了笑，转身从竹筐里拿出几把刚摘的豆苗，叶子还带着露水，“王婶昨天说想试试新品种，我顺路送去，还能带点她家腌的萝卜回来。”
他没再拦，只点点头，“路上慢点，别又跑摔了。”
她回头做了个鬼脸，拎着菜篮子往镇上走。脚步轻快，走路时脚尖微微踮起，像是踩在棉花上。自从那批“仙家肥”见效后，她心里头第一次有了踏实的感觉。原来不用法术，也能让土地长出好东西。
杂货店门口挂着蓝白条纹的遮阳布，风一吹，布帘掀起一角。王婶正在柜台后面清点货品，看见她进来，立刻堆起笑脸：“哎哟，小芷来啦！”
“王婶，这是今早摘的豆苗，您尝尝鲜。”她把菜放在柜台上，顺手把帆布鞋在门槛蹭了蹭，生怕带进泥。
“长得真水灵。”王婶接过菜，眼睛笑成一条缝，“比镇上菜贩子卖的好看多了。你这手是真巧。”
云芷刚要说话，外头两个声音随着风飘了进来。
“……你说林家那小子是不是傻？家里就他一个，图啥？”
“谁知道呢，那姑娘连个亲戚都没见着来过，户口有没有都不一定。”
她手指顿了顿，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。
“长得倒是俏，可俏能当饭吃？我看八成是外面惹了事，躲到咱们这儿来的。”
布帘又被风吹开，两个中年妇女站在隔壁摊前挑酱油，头凑得很近，声音压得不高不低，刚好能听清。
云芷慢慢首起身，脸上笑容还在，可酒窝不见了。她没动，也没出声，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，一下一下，像在数心跳。
王婶察觉气氛不对，赶紧提高嗓门：“小芷啊，萝卜我给你装好了，要不要再拿点辣椒酱？新做的！”
那两人听见动静， exged 个眼神，笑着走远了。
云芷勉强点头，“好啊，谢谢王婶。”
王婶麻利地打包，嘴里闲聊：“最近镇上事儿多，人嘴杂，别往心里去。林牧对你挺上心的，谁说也没用。”
云芷嗯了一声，接过袋子，轻声说：“我知道。”
走出店门，阳光照在脸上，暖的，可她觉得冷。她沿着石板路慢慢走，脚步不再跳跃，背也微微佝偻起来。走到溪边，她在石阶上坐下，把菜篮放一边，低头盯着水面。
倒影里的女孩眼睛还是琥珀色的，可光没了。她伸手摸了摸右耳后的皮肤，那里有点发热，像是有东西在底下轻轻跳。
她咬住下唇，没哭，也没出声。只是把帆布鞋的鞋带解开，又重新系了一遍。手指有点抖，打了三个结才系牢。
镇东头果园外的小路上，林牧扛着锄头往西边红薯地走。李大爷蹲在自家院门口修三轮车，抬头看见他，招了招手。
“小林，过来一下。”
他走过去，“李叔，修车缺零件了？”
老人摇摇头，擦了擦手，“不是。我问你，你家那个小姑娘，叫云小芷的是吧？”
“嗯。”他皱眉，“怎么了？”
“没啥大事。”李大爷叹了口气，“就是刚才在供销社听见几个人嚼舌根，说她来历不明，怕你是被人骗了感情，将来吃亏。”
林牧没说话。
“我也说了，人家小姑娘勤快懂事，天天跟你下地，哪像坏人？可话传开了，难听。”
他手指掐住一片路过的树叶，指尖用力，叶片咔的一声断成两截。喉结上下滑了一下，像是咽下了什么硬东西。
“谁说的？”他声音很平，听不出情绪。
“也就那几个闲得慌的，你也知道，嘴碎。”
林牧把断叶扔在地上，抬脚继续往前走。
“哎，你去哪儿？”李大爷问。
“镇上。”
他走得不快，但每一步都沉。太阳偏西，影子拉得老长，踩在石板路上，像一把钝刀慢慢往前推。路过杂货店，王婶正在收遮阳布，看见他愣了愣，“林牧？找小芷？她刚走，往溪边去了。”
他点头，没说话，转身朝溪边走。
溪水缓缓流，岸边柳树垂着枝条。他远远就看见她坐在石阶上，背对着路，手里摆弄着鞋带。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一点，露出耳后那块小小的胎记，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红。
他站住了。
离她大概十米远，有棵老槐树，他靠着树干站定，没再靠近。手插进裤兜，摸到口袋里那张写满字的纸——是她抄给他的“仙家肥”配方，笔迹歪歪扭扭，像小学生写的。
他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。
她忽然动了，抬起头，望着水面，嘴唇动了动，像是在跟自己说话。然后她慢慢把鞋带系好，站起来，拍了拍裙子，拎起菜篮。
她转过身，看见他。
两人隔着一段路，静静对视。她眼眶有点红，鼻尖微粉，可脸上还是挤出一个笑。
“你怎么在这儿？”
他没答。喉咙动了动，像是想说什么，最后只问了一句：“腌萝卜拿了吗？”
她低头看看手里的袋子，“拿了。”
“那……回家吧。”
她点点头，走过来。走到他身边时，脚步顿了顿，“林牧。”
“嗯？”
“镇上的人……是不是都觉得我，不该待在你家？”
他侧过头看她，眼神很静，像傍晚的果园，表面不动，底下却有风在走。
“谁说的？”
“没什么。”她摇头，声音轻下去，“我就问问。”
他没再追问，只把手从兜里拿出来，把那张纸叠好，重新塞回去。然后说：“明天还得施肥，豆苗长得太快，得补一次。”
她“哦”了一声，跟着他往回走。
走到主街拐角，她忽然停下，“你是不是……听到什么了？”
他脚步也停了，没回头。
“李大爷跟我说了。”他说。
她手指攥紧了菜篮提手。
“所以呢？”她声音有点抖，“你也觉得……我该走？”
他猛地转身，目光首首落在她脸上。夕阳照在他半边脸上，另一侧落在阴影里，可她看得清他的眼睛。
“你觉得呢？”他问。
她张了张嘴，没说出话。
他往前走了一步，离她很近，近到她能看见他睫毛投下的影子。
“你种的豆苗，比我爸当年种的还壮。”他说，“你翻的地，蚯蚓都爱钻。你写的配方，土认。人不认，是他们眼睛瞎。”
她愣住。
“你要走，”他声音低，“得等我说了算。”
她鼻子一酸，眼眶热了，可还是咬住嘴唇，不让眼泪掉下来。
他看了她一会儿，忽然抬手，把挂在肩上的工装外套脱下来，披在她肩上。
“天凉了。”他说。
她抱着外套，布料还带着他的体温。
两人继续往回走，影子并排落在地上，越来越长。走到果园门口，她忽然想起什么，低声问：“那你……信我吗？”
他脚步没停，也没看她。
“不信你，我能让你碰我的地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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