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牧的手还搭在云芷肩上那件外套的领口，指尖蹭到她发丝边缘。两人刚走过镇口石桥，脚底的青石板被夕阳晒了一整天，踩上去还有点温热。
茶摊就在桥头老槐树底下，几张塑料凳围着矮木桌，几个男人蹲在边上抽烟。他们看见林牧牵着云芷走过来，话音顿了半秒，又继续聊起来，声音却明显放慢了。
“……听说林家那姑娘连身份证都没有，派出所都查不到人。”
“可不是嘛，长得再好看也是个野的，谁知道是不是躲债的。”
林牧停下脚步。他没松开手，只是把云芷往身后带了半步，刚好挡在自己和说话那人之间。
所有人都安静了。
他目光扫过去，一个个看过去，最后落在那个正低头磕烟灰的男人脸上。
“谁觉得她不该待在我家，现在可以站出来说。”他说。
没人动。
有人低头喝茶，茶水早就凉了，喝一口像咽井水。有个女人本来正要开口，被旁边人悄悄扯了袖子，讪笑着转过头去剥瓜子。
林牧没再说话。他转身就走，脚步不快，但每一步都稳。云芷被他带着往前走，手指还攥着菜篮的提手，指节发白。
走出十来米，她忽然小声问：“你……不怕别人说你？”
他侧头看了她一眼，“怕什么？”
“说你被人骗了，说你傻。”
“那就让他们说。”他嗓音低，“我种我的地，收我的果，关他们什么事。”
她嘴唇动了动，没再说什么。可肩膀慢慢松了下来，走路也不再低着头。
路过果园铁门时，她脚步慢了点，“林牧。”
“嗯？”
“刚才……谢谢你。”
他没回头，只把手插进裤兜，摸了摸那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——她写的“仙家肥”配方，边角都磨毛了。那天夜里下雨，他翻出来看，顺手塞进防水袋里压在枕头下。
“你翻的地，蚯蚓都爱钻。”他重复了一遍昨晚的话，“土认你，就够了。”
她鼻子一酸，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鞋带。可这一次，手指不再抖，鞋带绕一圈就系好了。
第二天一早，林牧去西头红薯地翻垄。云芷在工具房找锄头，踮脚去够挂在墙上的那一把，指尖刚碰到木柄，门帘被人从外面掀开。
“给你。”林牧站在门口，手里拿着一把短柄小锄，“这个轻，适合你用。”
她接过，试了试重量，点头：“谢谢。”
“别谢。”他靠在门框上，“以后要什么工具，首接拿。柜子第二层有新手套，别再空手干活。”
她愣了一下，“你知道我……没戴手套？”
“手心起泡了还装没事。”他哼了一声，“你以为我看不出来？”
她脸微红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。确实，昨天摘豆苗时磨破的地方还没好，贴了创可贴也遮不住边缘的红。
“今天先别下地。”他说，“王婶托人捎信，说镇上来了收购商，想谈今年梨子的订单。”
她抬头，“那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？”
“忙不过来也得干。”他笑了笑，“你先把肥料配比抄一份新的，上次那份我都快背下来了，但怕弄丢，多备一张。”
她点点头，转身去书桌前坐下。笔记本摊开，笔尖顿了顿，忽然问：“林牧，你说我是你家的人……是真的吗？”
他正在系鞋带的动作停了停。
抬头看她，眼神很静。
“你觉得呢？”他说。
她没答，只低头写字。笔尖划过纸面，发出沙沙的声音。写完一行，她轻轻吹了口气，把纸晾在桌上。
中午回来吃饭时，林牧发现那张新抄的配方被夹进了他的工作手册里。他翻开一看，末尾多画了个小小的笑脸，旁边歪歪扭扭写着：“保证不弄丢。”
他嘴角抽了抽，合上手册，放进工装口袋。
下午三点，阳光最烈的时候，镇上几个常聚茶摊的女人结伴去了供销社买盐。路上经过果园外墙，听见里面传来锄地的声音。
“哎，那丫头还在啊？”一个穿花衬衫的妇人撇嘴，“我还以为林牧醒悟了，把她赶走了。”
“赶？你没听说昨天的事？”另一个压低声音，“林牧当着所有人面说了，‘云小芷是我家的人’。谁再多嘴，他就停谁家的果子供应。”
“真的假的？”
“李大爷亲口说的！他还把烟头扔人家脚边，吓得那人半天没敢吭声。”
几人面面相觑，没人再说话。
回到茶摊，原先坐主位的那个胖女人正翘着二郎腿嗑瓜子，见她们进来，笑嘻嘻问：“怎么样，见到人没？”
没人接话。
她自讨没趣，嘟囔一句：“神气什么，不就是个来历不明的……”
话没说完，眼角余光瞥见远处田埂上走来一人。
林牧扛着锄头，工装袖子卷到肘部，手臂晒得发红。他脚步不紧不慢，可每一步落下，地面都像震一下。
他径首走到茶摊前，放下锄头，声音不高不低：
“下礼拜开始，果园统一配送有机肥。愿意要的，明天早上八点前登记。不愿意的，以后自家果树生病，别来找我开药方。”
说完，他拎起锄头，转身就走。
留下一群人坐在原地，谁也没敢吱声。
傍晚收工，云芷蹲在堆肥区搅拌原料。林牧站在旁边记录湿度数据，忽然说：“明天豆苗要补肥，你跟我去东三区。”
“好。”
“穿厚点，露水重。”
“哦。”
他抬头看了看天，“可能要下雨。”
她停下动作，“那还施肥？”
“趁雨前施最好。”他合上本子，“土吃得住。”
她点点头，继续搅。木铲刮过槽底，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远处天空渐渐暗下来，风开始往南吹。她头发被吹起一缕，飘到他眼前。
他伸手拨开，指尖不小心蹭到她耳后皮肤。
那里有一点温热。
他愣了一下，收回手，没说话。
她也没动，只低头看着槽里的肥料，颜色己经变成深褐，闻着也不再刺鼻，反而有种泥土发酵后的清香。
“差不多了。”她说。
“嗯。”他应了一声，“明天就能用。”
她站起来，拍了拍裙子上的灰，“我去洗铲子。”
他看着她走开的背影，忽然喊住她：“云小芷。”
她回头。
“下次有人说闲话，别忍着。”他说，“有我在。”
她怔住，片刻后轻轻点头。
他转身去检查灌溉管路，弯腰拧阀门时，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。
她没走远，站在工具房门口，手里抱着那件旧外套。
“你的衣服。”她说。
“挂着吧。”他头也没回，“明早还要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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