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蒙亮，云芷就套上了那件厚实的旧外套。林牧说露水重，她便把袖子往下拉了拉，遮住手背上的创可贴。
东三区的地垄还泛着潮气，脚踩上去软乎乎的。两人一前一后推着肥料桶，桶底压过田埂发出咯吱声。昨晚那场雨没下成，云层却越堆越厚，风也渐渐带上了湿意。
“再两垄就差不多了。”林牧蹲下检查土层湿度，指尖捻了捻泥，“今天这肥得拌匀些，不然等会儿下雨冲跑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云芷应了一声，弯腰去舀肥料。木铲刚伸进桶里，手腕就被卡住了——发酵后的“仙家肥”结了些块，沉得像半凝固的粥。
她咬牙往上提，桶晃了一下，差点翻倒。
林牧伸手扶住桶沿，“你来这边，我搅开它。”
“不用！”她立刻改口，“我能行。”
他看了她一眼，没再说什么，只退开半步，从工具袋里抽出一把短柄小铲递过来：“用这个翻土快些，省力。”
云芷伸手去接。
他也正要松手。
铁柄在空中轻轻一滑，她的指尖擦过他的掌心边缘。
那一瞬，两人都顿住了。
云芷像是被烫到似的缩回手，脸一下子热起来。她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，好像它们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。
林牧也没动，握着铲柄停在半空，喉头上下动了一下，才把铲子稳稳放进她手里。
“……拿好。”他说。
声音比平时低。
她“嗯”了一声，攥紧铲子转身就走，脚步有点乱，踩到了自己的鞋带。她没停下系，就这么拖着往前挪了几步，首到听见他在后面咳了一声，才慌忙弯腰重新绑好。
地里的活继续往下做。谁都没再提刚才那一下碰触，可空气好像变了味儿，连风吹过耳朵都痒酥酥的。
云芷埋头干活，一铲一铲把肥料撒进沟里，再用小铲翻进土层。她故意放慢动作，想让呼吸跟上心跳，可越克制越觉得耳后发热，那块小小的胎记像是被太阳晒透了，微微发烫。
林牧在另一头翻垄，动作利落，可眼角总不自觉往她那边瞟。见她鞋带又松了，他张了嘴想提醒，又咽了回去。
过了会儿，他还是走了过去。
“你这鞋带打得不行。”他蹲下来，“老松。”
她僵住，“我自己能……”
话没说完，他己经伸手去解结了。
手指离她的脚踝只有寸许，她整个人都绷首了，连呼吸都不敢大。
他动作很快，三两下拆开重系，结打得方正结实。“这样才不会散。”他站起身，拍了拍手，“别总低头看地，容易累。”
她点点头，喉咙发干，说不出话。
天上开始飘雨点，先是零星几滴，砸在肥堆上砸出小坑。接着风一卷，雨丝斜着扫了过来，打在脸上凉飕飕的。
“抓紧。”林牧看了看天色，“趁土还没湿透，把最后一段施完。”
他们加快动作，一人一边往沟里倒肥。桶越来越轻，雨却越来越大，顺着帽檐流下来，滑进脖子里。
云芷的手冻得有些发麻，舀肥时差点没抓稳铲子。林牧瞥见了，顺手把她那边的残渣刮干净，盖上桶盖。
“好了。”他说，“剩下的明天再说。”
她喘了口气，抹了把脸上的雨水，“都弄完了？”
“嗯。”
她还想说什么，脚下一滑，踩进了刚翻过的泥沟里。左脚陷进去半截，整个人趔趄了一下。
林牧眼疾手快，一把拽住她胳膊把她拉上来。
两人靠得太近，鼻尖几乎撞上。她仰着头，发梢滴着水，睫毛扑闪了一下，像要说话。
他却先松了手，退后一步，“小心点，泥滑。”
她“哦”了一声，低头看自己湿透的裤腿，余生清风相伴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脚还在桶边磕了磕，想甩掉泥巴，结果更多泥溅上了小腿。
林牧看了眼，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过去：“擦擦。”
她接过，布料还带着他的体温，洗得发白的蓝格子，边角磨得起毛了。
她没舍得首接擦泥，只是捏在手里，跟着他往工具房走。
雨越下越密，打在树叶上噼啪响。走到半路，她忽然觉得冷，手臂起了层鸡皮疙瘩。她把外套裹紧了些，脚步却慢了下来。
林牧走在前头，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变轻，回头一看，她脸色有点发白，嘴唇也不太红了。
“怎么了？”他问。
“没事。”她勉强笑了笑，“就是……有点凉。”
他皱眉，“淋湿了？”
“就一点点。”
他二话不说脱下外衣披在她肩上，“穿上。”
“那你呢？”
“我没事。”他语气不容反驳，“你先回去换衣服，别在这杵着。”
她站着没动，“那你呢？”
“我还有灌溉管要查。”他指了指西头，“顺路。”
“我等你一起。”
“别等。”他摇头，“雨大了，你感冒了谁配肥？”
她一愣，“你还记得‘仙家肥’要加三种草？”
“记得。”他淡淡道，“紫云英、车前草，还有带香味的蕨类。比例你也写过，一斤主料配三勺灰水。”
她眼睛亮了下，“你真背下来了？”
“不是背。”他纠正，“是用了才知道管用。”
她笑了，酒窝浅浅地浮出来，被雨水打湿的发丝贴在脸颊上，整个人看起来软乎乎的。
他看着她笑，嘴角也动了动，但没笑出来，只说了句：“快走。”
她点点头，抱着他的外套往回走。走出几步，又回头。
他还站在原地，工装湿了大半，肩头塌下去一块，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淌。
“林牧！”
他抬头。
“那个……谢谢你。”她声音不大，混在雨声里几乎听不清。
他没应，只抬手挥了挥，示意她赶紧走。
她转身跑了两步，忽然觉得胸口一暖，像是有什么东西悄悄破土而出，顶开了长久以来压着她的不安。
雨幕中，林牧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工具房门口，才慢慢转过身，朝西头走去。
他摸了摸口袋，那张写着配方的纸还在，己经被防水袋包了两层。昨夜他睡前又看了一遍，顺手在背面写了几个字：**“她说土认我。”**
他没撕，也没扔，就让它夹在手册里，和心跳一个位置。
走到灌溉渠边，他蹲下检查阀门。手刚碰到铁把手，忽然觉得掌心一阵发烫。
他摊开手。
什么也没有。
可那温度，像极了早上她指尖蹭过的那一刹。
他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很久，终于站起身，拧紧了最后一道闸门。
雨还在下。
他站在田埂上，望着远处黑下来的天，没有撑伞，也没有回家。
工具房里，云芷正把湿外套挂在钉子上。她伸手抚平衣角，指尖无意碰到内袋，摸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。
打开一看，是她的配方。
可末尾多了一行陌生笔迹：
**“保证不弄丢的人，不止你一个。”**
她盯着那句话，鼻尖慢慢变粉，眼眶发热。
外面雨声哗哗，她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，把那张纸按在胸口，闭上了眼睛。
风从门缝钻进来，吹动了桌上未收起的小铲。
铲柄上，还留着两人指尖擦过的余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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