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电筒的光划破夜色时，林牧正踩过泥泞的田埂。
他走得急，工装裤下摆沾了湿土，鞋底在草皮上打滑了一下。刚才那声闷响像是树干断裂，又混着点什么重物砸地的动静，不像风能刮出来的。果园东头那片黄金蜜柚刚栽三个月，根系还没扎稳，要是被人踩了或者遭了野物，损失不小。
他蹲下来，手指摸到一截断枝，乳白色的汁液还在往外渗。眉头一拧，掏出随身带的笔记本，在“3号区”后面画了个叉，顺手从口袋里抽出夹板，把半折的枝条固定住。这动作他做了不下百回，熟得很。
往前两步，脚下一软，踩进个浅坑。坑边有拖痕，草叶压倒了一片，像是有人——或者什么东西——从高处落下来滚了几圈。他顺着痕迹往前照，光柱晃过去的时候，忽然停住了。
地上躺着个人。
女的，穿着件看不出颜色的长裙，头发铺在地上像团湿稻草。脸上沾着泥，嘴唇发白，但皮肤透出一种不正常的亮色，跟镇上那些熬夜刷手机的小姑娘不一样，倒像是……刚剥壳的鸡蛋。
林牧没立刻靠近。他在农大读书那会儿参加过急救培训，知道遇到昏迷的人不能乱动。可眼前这情况太怪：自家果园西面围网，晚上从不上锁是因为根本没人来，更别说有个年轻女人莫名其妙躺在这儿，连双鞋都没穿。
他绕到侧面，蹲下，手电抵在肩窝，腾出手探她鼻息。气息很弱，但确实还有。指尖擦过她耳后时，那块小小的印记突然热了一下，像谁拿火柴头蹭了皮肤一下。他猛地缩手，抬头西顾。
夜风吹着树叶哗哗响，远处狗叫了一声，又没了。
“谁？”他低声问，声音不大，但足够让藏在暗处的人听见。
没人应。
他又看了眼那女人，发现她右手攥得死紧，指缝里露出一截玉簪。他凑近了些，看清那簪子通体灰白，表面却泛着层流动的光，像雨后的蜗牛壳，不该是便宜货。可再贵的东西也不该出现在这儿。
他站起身，掏出手机拍了两张照，一张是现场全景，一张特写了那支簪子。然后脱下外套，抖了抖，轻轻盖在她身上。夜里露重，真要冻出问题，他脱不了干系。
做完这些，他退开五米，在旁边搬了把折叠椅坐下。修枝剪放在腿上，手电开着搁在脚边，光照正好落在她胸口的位置。只要那里还在起伏，他就得在这儿守着。
“你最好别是哪个剧组跑错地方拍戏的。”他嘟囔了一句，喉结动了动，“不然我非投诉到你们导演跪着道歉为止。”
话音刚落，女人的手指抽了一下。
林牧立刻盯过去。她没醒，眼皮微微颤，睫毛上挂着的露水掉了下来，砸在脸颊上。右脚踝处缠着一根藤蔓，细的，像是自己长上去的。他记得那边原先没这玩意，可现在说不清是不是记错了。
他盯着那根藤，心想明天得找李大爷问问，这附近有没有野生葛藤疯长的先例。李大爷种了一辈子地，连蚯蚓打架都能看出谁占上风。
女人的呼吸渐渐稳了些，脸色也没那么吓人了。林牧松了口气，刚想靠在椅背上缓会儿，忽然注意到她裙子破口的地方，露出一小截脚踝。皮肤干净得离谱，一点疤都没有，连蚊子包都找不到。
他皱眉。这年头城里姑娘谁夏天不被咬几个包？就算是擦驱蚊水，也不可能一点痕迹不留。
他低头看自己的手，掌心的老茧蹭过裤缝。这双手修过农机、嫁接过果树、挖过冻土，从来不怕脏不怕累。可刚才碰她的时候，总觉得像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，说不清是忌讳还是别的。
远处传来鸡叫，应该是王婶家那只红冠子。天快亮了，雾气浮起来，裹着草腥味往人身上扑。他搓了搓脸，正准备起身再检查一圈树苗，忽然听见她嘴里咕哝了句什么。
听不清。
他走过去，弯腰凑近。
她嘴唇动了动，这次说得清楚些：“……蟠桃……露……”
林牧首起腰，一脸懵。蟠桃他知道，超市卖的那种扁圆桃子，甜是甜，但不经放。可这人半夜从天上掉下来，嘴里念叨水果？
他摇头，心想八成是发烧说胡话。
正要转身，她忽然抬手，一把抓住他的手腕。
力气不大，但抓得准。林牧愣住，低头看她。她眼睛还是闭着，眉头皱成疙瘩，像是在梦里找什么东西。那只手冰凉，指尖微微发抖。
“父君……”她喃喃，“别关我……”
林牧没动。他不知道“父君”是叫爸还是别的称呼，也不知道她说的“关”是指监狱还是房间。但他听得出那声音里的害怕，不是装的。
他试着抽手，她却不松。僵持几秒，他叹了口气，反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：“没事，没人关你。”
这一拍，她手松了。
林牧退后两步，心跳有点快。他平时最怕应付情绪激动的人，前女友分手那天哭着说他“像个木头”，他一句哄人的话都说不出来，最后只能低头看着鞋尖。
可刚才那一瞬，他居然下意识去安抚一个陌生女人。
他甩甩头，觉得今晚的事邪门得很。
雾越来越浓，天边透出点青灰色。他坐回椅子，盯着那支玉簪发呆。那光还在，不闪不灭，像是活的一样。
他掏出烟盒，摸出一支叼嘴里，打火机“啪”地点燃。火苗跳了一下，映在他瞳孔里。
就在火光亮起的刹那，玉簪表面的光泽忽然变了，从灰白转成淡淡的金，像晨光穿过云层的第一缕。
林牧眯起眼。
他确定自己没看错。
他俯身，伸手想去碰那簪子——
女人的睫毛猛地一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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