睫毛颤了颤，云芷猛地睁开了眼。
天光蒙蒙亮，雾气浮在头顶，像一层薄纱。她第一反应是抬手摸头，指尖碰到发丝上凝结的露水，又顺着脸颊滑下来。耳边有虫鸣，远处传来几声鸟叫，风从树梢掠过，带着泥土和草叶的味道。
她坐起来的动作有些急，脑袋嗡地一沉，眼前发黑。她扶住旁边一棵小树，指节发白，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。
“我……掉下来了？”她喃喃自语，声音干涩。
记忆断片似的拼凑起来——蟠桃园、青鸾、执法仙官、父君那句“去学做人”……她低头看自己，裙子破了一角，披帛沾着泥，右肩火辣辣地疼。但最让她心慌的是体内空荡荡的感觉，仙力像是被抽走了一大半，只剩一丝微弱的暖流在经脉里游走。
不远处站着个男人，穿着工装裤，手里拿着手电筒，正盯着她看。他眉头皱着，眼神不躲也不闪，就那么首首地打量她，像在评估一株新移栽的苗子有没有活过来的可能。
云芷张口就道：“你是凡人？快带我去见你们这里的掌事仙官！我是琉璃仙子，奉九霄境之命下界历练，若耽误了时辰，你担待不起。”
林牧没动，也没笑。
他只是把笔记本从口袋里掏出来，翻开一页，用笔在上面写了个“胡话”。
然后抬头，语气平得像在问今天要不要浇水：“你说你是仙子？哪个剧组的？《天女下凡》还是《七仙女外传》？”
云芷愣住，“什么剧？谁家演戏会从天上往下跳？我又不是傻子！”
“那你解释一下，你怎么进来的？”林牧往前走了两步，蹲下，和她视线齐平，“果园西面都有围网，门没坏，监控也没报警。你总不能是穿墙进来的吧？”
“我是从云桥下来的！”她急了，声音拔高，“春分夜子时，两界通道开启，执法仙官押我渡界，玉簪护魂，胎记引路……你连这些都不懂？”
林牧看着她的眼睛。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确实亮得出奇，不像发烧那种浑浊的光，倒像是清晨树叶上挂着的露珠，反着太阳的颜色。可再清亮，也不能当证据使。
他合上笔记本，语气依旧平稳：“行，你说你是仙子。那‘百度’是什么法宝？”
“百度？”云芷眨眨眼，歪头三次，“那是你们这儿的灵器吗？我没听说过。”
林牧嘴角一抽，心想这角色扮演还挺彻底，连词都编好了。
他伸手探她额头，想试试有没有发烧。手刚靠近，她猛地往后一缩，警惕地瞪着他。
“男女授受不亲！”她涨红了脸，“就算你是凡人，也该懂礼数！”
林牧收回手，无奈道：“我不是要碰你，是看你烧不烧。你现在头晕不晕？记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？”
“我叫云芷，仙界名琉璃仙子，父君是九霄境之主，母后掌管百花宫……”她说得飞快，生怕漏掉一个字，“我不认识你，也不知道这是哪儿，但我必须尽快联系上接引使者，否则三年历练无法登记，我就回不去了！”
林牧听着，越听越觉得离谱。但他没打断，而是掏出手机，打开地图APP，递到她面前：“你看，这是绿谷镇，归临川市管。你要找的‘接引使者’，能在这个软件里搜到吗？”
云芷盯着屏幕，眼睛瞪圆：“这……这是什么照妖镜？怎么能把大地装进去？”
林牧差点笑出声，硬生生憋住。他收起手机，叹了口气：“你要是拍戏，道具组真该拿奖。要是脑子出了问题，我也得送你去医院。”
“我没有病！”她突然激动起来，一把抓住他的手腕，力气不大，但抓得很紧，“你摸我的耳后！那里有花瓣形的胎记，现在正发热！那是仙印，只有真身觉醒才会显温！”
林牧犹豫了一下，还是伸手碰了过去。
皮肤温热，确实比正常体温高一点。他指尖停了片刻，迅速收回。
“血液循环加快也会这样。”他说，“你摔下来的时候滚了几圈，可能是擦伤引起的局部充血。”
“你不信？”她声音发抖，“那你看看我的玉簪！它会发光！昨夜你还看见了！”
林牧目光落在她仍攥着的灰白玉簪上。那东西表面确实泛着一层极淡的光，像是晨雾里的露珠反光，若不仔细看，根本注意不到。
他蹲得更低了些，声音放轻：“姑娘，我不知道你昨晚经历了什么。但从你落地的位置看，应该是从高处摔下来的。脑震荡会导致记忆错乱，出现幻想也很常见。我不是医生，但我建议你先去医院做个检查。”
云芷松开手，整个人往后一靠，背抵在树根上。她嘴唇抿成一条线，鼻尖一点点变粉，眼眶也开始泛红。
“你们凡人……怎么都这么固执？”她低声说，“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。我只是……只是想回家。”
林牧喉咙动了动。
他见过太多情绪崩溃的人——果农赔了钱蹲在田里哭的，老人丢了牛站在路口骂天的，甚至他自己父亲临终前握着他的手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，只是一首流泪。
可眼前这个女孩，明明穿着破裙子躺在泥地里，说话像个疯子，偏偏那股委屈劲儿，真实得让他没法当成笑话看。
他脱下外套，递过去：“穿上吧，露水凉。”
她没接。
“你连我是谁都不信，干嘛假好心？”
“我没说不信你。”他顿了顿，“我是说，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一个人待着。天快亮了，镇上早市马上开，你总不能穿着这身去逛菜场吧？”
云芷低头看自己，终于意识到形象有多狼狈。她咬住下唇，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裙角。
“那你……你至少告诉我，这里是哪儿？”
“绿谷镇，我家果园。”他站起身，拍了拍裤子上的土，“你压坏了三棵黄金蜜柚苗，等你能走路了，咱们再算账。”
她瞪他：“你还计较这个？我都从仙界掉下来了！”
“所以我更得搞清楚你是真神仙，还是哪座精神病院跑出来的。”他转身走向折叠椅，拿起修枝剪插回口袋，“不过在弄明白之前，你最好别乱走。这片地我天天巡，监控也有，你想溜，我照样能找到你。”
云芷望着他的背影，忽然问：“你不怕我吗？我来历不明，还会说奇怪的话，换了别人早就报官了。”
林牧停下脚步，回头看了她一眼。
“怕？”他摇头，“我种果树的，每天跟风雨打交道，还怕一个人？”
他顿了顿，又补了一句：“倒是你，大半夜从天而降，砸我树苗，说你是仙女，结果连鞋都没穿。你才该想想，自己像不像个正常人。”
云芷低头，脚踝在外，沾着草屑和泥点。她张了张嘴，想反驳，却发现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。
林牧走到她面前，把手电筒塞进她手里：“拿着。等太阳出来，雾散了，你自己照照镜子，再想想昨晚说的话，是不是有点太玄乎。”
她握着手电，没开灯，只是呆坐着。
林牧站在她前方三步远的地方，双手插进裤兜，眉头依旧锁着。他知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，可他也知道，信一口仙界，比信一场意外坠落更难。
他正想着该怎么处理她，是送医院还是先带回家问清楚，云芷忽然抬起头，声音很轻：
“你说……凡人长大以后，是不是都会变得一点都不信奇迹了？”
林牧没回答。
远处，鸡叫第二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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