鸡叫第二遍的时候，林牧还在原地站着。
他没再说话，也没走开，就那么看着云芷坐在树根旁，手电筒还攥在手里，指节发白。天边刚透出点灰亮，雾气贴着地面浮，把她整个人裹在里面，像一尊被遗忘的泥塑。
林牧叹了口气，抬脚往前走了两步，蹲下身，离她近了些：“你还能站吗？”
云芷没抬头，声音闷闷的：“我不需要你可怜。”
“我不是可怜你。”他语气平得像在说今天会不会下雨，“你是真神仙也好，脑子不清醒也罢，你现在这个样子，走出去不到十分钟就得被人当成流浪人员抓走。”
她终于抬眼瞪他，眼眶红着，鼻尖泛粉：“那你就让我被抓走好了。”
林牧没接话，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，往果园小屋方向扬了扬：“我住的地方就在后头，三分钟路程。门开着，你可以进去洗个脸，吃口热饭。要是吃完还想走，我不拦你。”
云芷愣住：“你……不怕我偷东西？”
“屋里除了农具和化肥，值钱的东西也就一台冰箱。”他站起身，拍了拍裤子，“再说，你连鞋都没穿，能偷什么？拖鞋还是土豆？”
她说不出话来。
林牧转身就走，脚步不快，也没回头。走出五六米，才听见身后传来窸窣声——她动了。
赤脚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，一步一停，走得慢得像是怕踩空。林牧听着那声音，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：这人就算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，现在也该摔明白一点了。
小屋是老式砖房，外墙刷过石灰，角落有些剥落。林牧推开门，先开了灯，又顺手把厨房的炉子点上。水壶坐上去，咕嘟咕嘟响起来。
他从柜子里拿出一碗剩饭，倒进锅里热着，又打了两个鸡蛋搅匀，切了把昨儿摘的小葱扔进去。油锅滋啦一声，香气立刻窜了出来。
云芷站在门口，没敢进来，只探着半个身子往里看。她头发乱糟糟的，裙子沾着泥，脸上还有干掉的露水痕迹。可那双眼睛，清亮得不像熬了一夜的人。
“进来啊。”林牧头也不回，“门槛又不会咬人。”
她迟疑了一下，光脚跨过门槛，地板凉得让她缩了下脚趾。
“坐。”他指了指竹椅。
她坐下，双手放在膝盖上，背挺得笔首，像个等待训话的学生。
林牧端了碗蛋炒饭过来，放桌上：“趁热吃。”
她盯着那碗饭，没动筷子。
“你不饿？”他问。
“这不是灵膳。”她低声说，“凡间的饭……真的就这么简单？”
林牧差点笑出来：“你还想吃什么？龙肝凤髓？这是蛋炒饭，不是修仙秘籍。”
“我在仙界，吃的都是凝了灵气的玉露羹、霞光糕……”她声音越说越小，“可现在……我连仙力都提不上来。”
“那你先用胃活着。”他把筷子塞她手里，“等你能飞了，再回天上去吃玉露羹。”
她低头看着饭粒，突然问：“你为什么收留我？”
林牧正收拾灶台，闻言顿了顿：“你说呢？”
“因为你心软。”
“不是。”他拧开水龙头洗手，“是因为你昨晚摔下来的时候，压坏了我三棵柚苗。种果树的人最忌半途而废，既然你砸了我的树，就得负责长出来之前的安全。”
云芷眨了眨眼，歪头三次：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意思是你现在归我管。”他擦干手，从衣柜里翻出一套旧衣服，“这是我妈以前穿的，虽然大了点，但总比破裙子强。卫生间在那边，自己去换。”
她接过衣服，布料软乎乎的，带着淡淡的樟脑味。她抱在怀里，没动。
“怎么？还要我背你进去？”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怎么用你们这儿的净房。”
林牧一愣：“你连厕所都不会上？”
“仙界有云台引水，琉璃池自净……”她声音越来越低，“这里的东西，我都不会。”
他揉了揉眉心，觉得太阳穴有点胀：“行吧，我教你。两分钟，学会就自己去，学不会我就把你扛进去。”
十分钟后，云芷穿着宽大的格子衬衫和过长的运动裤走出来，裤脚堆在脚踝上，袖子盖过了手指。她走路时微微驼背，像是怕衣服掉下来。
林牧递给她一双蓝色布拖，明显大两码。
“只能凑合。”他说，“明天我去镇上给你买双鞋。”
“你要带我去镇上？”她眼睛亮了一下，随即又暗下去，“可你不是不信我是仙子吗？”
“信不信是一回事，活人不能让小事憋死。”他打开堂屋门，“今晚睡这儿。床单昨天刚换，干净。我睡里屋，听见动静会起来。”
她站在门口，没进去。
“怎么？嫌地方小？”
“我只是……”她咬了咬嘴唇，“没人这么收留过我。在仙界，我是公主，所有人都跪着说话。可在这里，你骂我、笑我，还给我饭吃……我不懂。”
林牧看着她，忽然发现她眼底有层薄薄的水光，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来。
他转过身，走向厨房：“别想了，先活着。明天的事，明天再说。”
云芷慢慢走进堂屋。房间不大，一张木床，一个衣柜，墙角立着座钟，滴答滴答走着。她坐在床沿，手指无意识捻着衣角，首到听见厨房传来碗碟碰撞的声音。
林牧端了杯热水出来，放在床头柜上：“喝点，暖暖身子。”
她点点头，捧起杯子，热气扑在脸上。
“对了。”他在门口停下，“你那个玉簪……还拿着？”
她低头看手心，灰白色的玉簪静静躺着，表面那层微光己经淡得几乎看不见。
“它还能亮。”她轻声说，“只要我想回家的时候。”
林牧看了那簪子一眼，没说什么，只道：“别半夜拿出来晃，吓人。”
说完，他关了灯，转身进了里屋。
云芷没睡。她躺在木床上，听着隔壁轻微的脚步声，闻着房间里混杂的洗衣粉和木头味道。窗外天光渐亮，照在她手里的玉簪上，那一丝微弱的光，像风中残烛，摇摇欲灭。
她把簪子贴在胸口，闭上眼。
远处传来第一声汽车喇叭，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。
林牧站在厨房门口，手里握着修枝剪，望着堂屋紧闭的门，站了一会儿，才低声说了句：
“早市七点开，你要是还想演仙女，记得先把鞋穿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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