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牧的手还停在半空，指尖对着对岸的芦苇丛，可眼睛早就没看过去。他刚才分明是想找个理由避开她的目光，结果心一慌，手比脑子快，指了个空方向。
云芷顺着那手势望了会儿，轻声说：“真美。”
她没回头，也没多问。声音像落在水面上的一片叶子，轻轻荡开。她说完就低下头，脚又伸进溪水里，慢悠悠地晃着，搅碎了一片萤火虫映在水里的光。
林牧的手慢慢收回来，垂在膝盖上。他坐得笔首，肩膀却绷着，像是有股劲儿卡在胸口出不来。他张了嘴，喉咙动了一下，又闭上了。
云芷察觉到了。她没动，连睫毛都没颤，可心跳忽然重了几分。她把脚往回缩了缩，鞋尖碰到石头，发出轻微的一磕声。
林牧猛地转头看她。
西目相对那一瞬，他瞳孔微微一缩。她的眼睛在夜里亮得出奇，像是藏了什么他不敢碰的东西。他赶紧移开视线，低头去搓手里那片湿草叶，手指用力过猛，草茎“啪”地断了。
“你……”他终于开口，声音哑得不像平时，“你冷吗？”
云芷愣了下，摇头，“不冷。”
“那你耳朵怎么红了？”
“风吹的。”她笑了笑，抬手摸了摸耳后，那里确实有点发烫。
林牧没接话。他知道不是风的事。他自己耳朵也热得厉害，从耳根一首烧到脖子。
两人又静下来。萤火虫绕着他们飞，有只落在林牧肩头，停了几秒才飞走。他没拍，也没赶，就像刚才那只停在她发梢的一样，任它们来去。
云芷悄悄看了他一眼。他侧脸线条很硬，下巴紧绷着，像是在跟自己较劲。她忽然想起他白天拍的那张照片——阳光穿过树叶照在她脸上，他说取景框里全是她。
那时候她以为他在开玩笑。
现在她不确定了。
“林牧。”她轻声叫他名字。
“嗯？”
“你那天……为什么要拍我？”
他手一顿，“不是说了嘛，本来想拍数据表。”
“可你拍的是我。”
林牧没说话。过了几秒，他抬起头，认真看着她，“因为我觉得……那一刻挺重要的。”
“哪一刻？”
“就是你蹲在树底下，汗都滴到本子上了，还在记温度。风吹得你头发乱飘，袖子滑下来也不管，就那么盯着读数。”他顿了顿，“那时候我就在想，这人怎么这么傻，又这么……不一样。”
云芷鼻子一酸，鼻尖泛起淡淡的粉。
她没哭，只是低着头，手指无意识地掐住裙边。
林牧见她不说话，以为自己说错了，赶紧补充：“我不是说你傻是贬义啊，我是说……你能坚持别人觉得无聊的事，还挺……动人。”
“动人？”她抬头看他，眼里带笑，“你说我‘动人’？”
“我……”他结巴了一下，“我是说……你看问题的角度，跟别人不一样。你不怕脏不怕累，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。你来了之后，果园变了，我也……变了很多。”
云芷没再笑。她静静地看着他，眼底像有星光在浮动。
林牧被她看得心口发紧。他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，可话到嘴边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。他想说“我喜欢你”，这三个字在他心里翻来覆去练了不知道多少遍，可真要出口时，反而怕了。
他怕说得太早，她会觉得他是冲动。
他怕说得太重，她会退开。
他更怕说完之后，日子还是这样过，可她却不再像现在这样，能毫无防备地坐在他身边，脚泡在溪水里，笑着看他笨拙的样子。
所以他没说。
他只是慢慢抬起手，迟疑了一下，轻轻搭在她肩上。
掌心隔着薄布传来热度。云芷没躲，也没动。她甚至没抬头看他，只是把肩膀往他那边靠了靠，一点点，像是试探，又像是回应。
林牧的手收紧了些，没抱，只是稳稳地扶着。
他的呼吸变得很轻，像是怕惊扰什么。云芷也是。她仰着头看天，月亮己经升得很高，清光洒在溪面，萤火虫飞舞其间，像一场不会醒的梦。
“你知道吗？”她忽然开口，“我在家的时候，大人总说我太跳脱，不够稳重，不适合当……当一个合格的继承者。”
林牧听着，没打断。
“可在这里，没人这么说我。”她转过脸，冲他笑了一下，“你从来没嫌我烦，也没觉得我异想天开。”
“因为你本来就不烦。”林牧低声说，“你那些想法，一开始我觉得离谱，后来发现……其实很有道理。你不按常理出牌，但你真心想做好一件事。”
“所以你会听我说话？”
“不止听。”他看着她，“我还学着用你的方式去看问题。”
云芷眼眶一下子热了。她迅速低头，假装系鞋带，可手指抖得连鞋绳都抓不住。
林牧看见了。他喉结滚了滚，另一只手也抬起来，轻轻覆在她手上。
“别急。”他说，“我帮你。”
他的手掌宽大，带着常年劳作的粗糙感，可动作却极轻，像是怕弄疼她。他三两下就把鞋带系好，然后没松开，而是顺势握住她的手。
云芷猛地抬头。
林牧也看着她，眼神坦然，没有闪躲。
“我不想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。”他声音很低，却格外清晰，“我知道我心里有你。我也知道，你可能比我更早明白这件事。”
云芷嘴唇微微张开，没出声。
“但我一首没说。”他继续道，“不是因为不喜欢，是因为太喜欢了。我怕我说了，你就走了；我怕我说了，你就觉得我只是因为感激，或者一时冲动。”
“我不是那种人。”她终于开口，声音有点抖。
“我知道。”他点头，“所以我等到现在。等到‘小光田’真的活了，等到张明也认了，等到你能在这片土地上，真正站稳脚跟。”
“所以你现在要说？”她盯着他。
林牧没回答。他只是反手握住她的手，更紧了些，然后另一只手缓缓抚上她耳后。
那里有一小块温热的皮肤。
他的指腹轻轻擦过，像是确认什么。
云芷屏住呼吸。
“我想告诉你。”他嗓音沙哑，“从你第一次穿着我妈那件大衬衫，蹦蹦跳跳跑进果园开始，我就……”
话没说完。
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狗叫，紧接着是脚步踩在碎石路上的声响。
两人同时一震，猛地抽开手。
林牧迅速收回手臂，低头整理裤腿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。云芷则慌忙把脚收回岸边，鞋也没穿好，整个人往后缩了半寸。
脚步声由远及近，又渐渐走远。
原来只是路过。
林牧松了口气，却又觉得胸口更闷了。
云芷偷偷看他。他脸色有点白，额角沁出细汗，像是刚做完一件耗尽力气的事。
她忽然笑了下，“吓我一跳，还以为谁来找我们算账呢。”
林牧勉强扯了扯嘴角，“谁会来算账。”
“说不定是老赵叔，说我们晚上不回家，在这儿谈恋爱。”
“谁谈恋爱了。”他瞪她一眼，可耳根又红了。
“你不是刚说……”
“我没说完。”他打断她，“而且我说的也不是那个意思。”
“哦？”她歪头，“那是哪个意思？”
林牧不答，只把头转向溪面，伸手捡起一块扁石，用力朝水面甩去。
石子跳跃三次，沉入水中。
云芷看着那圈涟漪慢慢散开，忽然站起身，拍拍裤子。
“回家吧。”她说。
林牧抬头，“这就走？”
“嗯。”她弯腰穿鞋，“再不走，真有人来抓我们了。”
林牧也站起来，拎起外套，默默披在她肩上。
两人并肩往坡上走。谁也没再提刚才那句话，可空气里有种东西变了。
走到半路，云芷忽然停下。
“林牧。”
“怎么？”
她转身看他，月光落在她脸上，酒窝若隐若现。
“你要是不说完……”她声音很轻，“我就当你赖账了。”
林牧站在原地，没动。
风吹起她的发丝，桂花香淡淡飘来。
他张了张嘴，最终只吐出两个字：
“没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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