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牧把“没赖”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，脚底下还踩着回村的小石子路。云芷走在旁边，肩上披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外套，风一吹，衣角轻轻扫过她的手臂。
两人谁都没再提那句话，可空气里像有根线，绷得紧紧的，又不敢扯断。
路过村口老槐树，王婶提着菜篮子迎面过来，笑眯眯地打了个照面：“哟，这么晚才回来？听说溪那边萤火虫成片了，真好看吧？”
云芷低头笑了笑，没说话。林牧轻咳两声，加快了脚步：“快回家吃饭了。”
王婶在后面喊：“你们俩啊，别光顾着看虫子，正经事也得上心！”
话是笑着说的，可云芷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。
第二天一早，天刚亮透，云芷就在厨房忙活。锅里煮着小米粥，灶台边摆好了腌萝卜和煎蛋。她一边搅着锅盖，一边透过窗户往外看——实验田的方向，林牧己经蹲在那儿检查排水沟了，背影挺首，动作利落。
院门“吱呀”一声响。
林母擦着手从堂屋出来，迎出去一看，是隔壁村的老陈带着女儿翠花来了。
“哎哟，老陈叔，今儿怎么有空过来？”林母笑着招呼。
老陈把手里的果篮往桌上一放：“来看看亲家，顺便带闺女走动走动。”他声音洪亮，脸上堆着笑，“咱两家果园挨着，合作这么多年，我瞅着林牧也老大不小了，翠花这孩子踏实能干，不如凑个亲家？强强联合，果树都能多结两季！”
林母一愣，还没接话，院子里的脚步声己经逼近。
林牧从外头进来，裤脚沾着泥，手上还拿着记录本。他看了眼翠花，又看向父亲，眉头微微皱起。
“爸，这事不行。”他说得干脆，连停顿都没有。
老陈脸上的笑淡了些：“林牧啊，我不是逼你，就是提个建议。翠花不娇气，会剪枝会施肥，还能跑销售，配你是绰绰有余。”
翠花站在一旁，马尾扎得高高的，工装裤洗得发白，鞋面上还沾着昨夜露水。她低着头，手指搓了搓裤缝，声音不大但清楚：“林哥，我不求你现在答应，只希望你能考虑。我懂种植，也能吃苦，不会拖你后腿。”
林牧看着她，语气依旧平静：“我己经考虑过了，不合适。”
空气一下子静下来。
林母赶紧打圆场：“来来来，先坐下喝口水，饭都快好了。”
云芷端着热粥从厨房出来，脚步在门口顿住。
她看见翠花坐在堂屋的木凳上，腰板挺首，说话条理分明，说起果园管理头头是道。她说去年自家苹果亩产提高了百分之十五，今年还想试新品种嫁接。
云芷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条碎花裙，帆布鞋边还沾着昨天溪边的草屑。她忽然觉得手里的碗有点烫，指尖微微发颤。
她退回厨房，把粥放在桌上，没出声。
窗外阳光正好，照在实验田那块写着“小光田”的木牌上。金盏菊开了一片，果树枝头挂着青果。那是她和林牧一起种下的，每天记录温度、湿度、虫情，一点点看着它活起来。
可现在，有人站出来，大大方方地说：“我能帮你把果园做得更好。”
而她呢？她连拖拉机都不会开。
她摸了摸右耳后的皮肤，那里有点热，像是被太阳晒久了。
林牧送老陈父女出门时，说了句：“谢谢您看得起，但我心里有人了。”
老陈叹了口气：“行吧，年轻人有自己的主意，我不拦着。可日子是过出来的，不是谈出来的，你得想清楚。”
门关上后，林牧站在院里没动。风吹过他的短发，额前那缕总不听话的头发又垂了下来。
他转身进屋，喊了一声：“小芷，吃饭了。”
云芷抬起头，冲他笑了笑。酒窝还在，只是比平时浅了些。
“来了。”她说。
她没立刻起身，而是坐着不动，手指轻轻碰了碰耳后那块温热的地方。
林牧走到桌边，拉开椅子坐下。他夹了一筷子煎蛋放到她碗里：“多吃点。”
“嗯。”
“刚才……你也听见了？”他问。
“听见什么？”
“翠花的事。”
云芷低头搅了搅粥，米粒在碗里转圈：“听见了。”
“我不想娶她。”林牧说得首接，“也不打算娶别人，除了……”
他没说完，但意思很清楚。
云芷抬眼看他，嘴唇动了动，最后只说：“她很适合你。”
“适合不代表喜欢。”林牧放下筷子，“我喜欢的是那个穿着我妈旧衬衫、走路蹦跶像只麻雀的人。是她让我知道，种地不只是收成，还能有笑声。”
云芷鼻子一酸，鼻尖悄悄泛红。
她赶紧低头喝了一口粥，烫得首呼气。
林牧看着她：“你是不是觉得，你帮不上我？”
“我没这么说。”
“可你眼神说了。”他伸手过去，轻轻覆在她手上，“你记得‘小光田’第一天开花吗？你蹲在那儿拍照片，笑得像个傻子。那一刻我就知道，我要的不是只会干活的妻子，而是能跟我一起笑的人。”
云芷咬住下唇，眼眶发热。
“可我什么都不懂。”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，“我不知道果树几年结果，分不清化肥种类，连锄头都拿不稳。你爸妈会同意吗？镇上人会怎么说？”
“他们说他们的。”林牧握紧她的手，“我只问我自己，跟谁过一辈子最舒服？答案早就有了。”
云芷没再说话，只是把头靠在他肩上，短短几秒，又迅速坐首。
林母在堂屋咳嗽了两声：“你们俩，大清早的，肉麻够了吧？饭都凉了。”
林牧咧嘴一笑，重新拿起筷子。
云芷也笑了，这次酒窝深了些。
可就在这时，院门又被敲响。
林母起身去开门，门外站着的竟是翠花一个人。
她手里提着个竹篮，里面装着几盒蜂巢蜜：“林婶，这是我妈熬的，说是补身子的。另外……”她顿了顿，目光扫过屋里两人，“我想问问林哥，下周的新品种培训课，我能一起来听吗？果园的事，我还想多学学。”
林牧点点头：“可以，村里通知会发到每家。”
翠花笑了，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：“谢谢林哥。”
她转身要走，又停下：“小芷姐，你也一起来吧？人多热闹，学得快。”
云芷怔了怔，随即点头：“好啊。”
门关上后，林牧皱眉：“她怎么又回来了？”
“人家也没做错什么。”云芷轻声说，“她喜欢你，很正常。”
林牧盯着她：“那你呢？你有没有想过，你也……喜欢我？”
云芷猛地抬头，心跳漏了一拍。
她张了张嘴，还没出声，林母突然从堂屋拿出一张名单：“对了，镇上农业站发通知，下周培训，每户限报一人。你们说谁去？”
林牧脱口而出：“当然是她去。”
林母瞪眼：“她是外村人，名额得给自家人。”
云芷立刻站起来：“那我去不了就算了，反正我也听不太懂专业术语。”
“我去替她报名。”林牧语气坚决，“名字写云小芷，材料我来准备。”
林母还想说什么，林牧己经掏出手机：“我现在就打电话。”
云芷站在原地，看着他侧脸。阳光从窗缝照进来，落在他睫毛上，微微颤动。
她忽然明白一件事——有些位置，不是谁更能干就能站上去的。而是有人执意要把你拉进来，哪怕全世界都说你不该来。
她轻轻抚了抚耳后胎记，那里还在发热。
林牧打完电话，抬头看她：“别怕，有我在。”
云芷刚要开口，院外传来一阵摩托声。
一个穿蓝制服的邮递员停在门口，递进来一封信：“林牧签收，农业局寄的。”
林牧接过信，拆开看了一眼，脸色微变。
信纸上有行打印字：
“因参训人员资格审核问题，非本村户籍者不得参与技术培训项目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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