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芷把空杯子放进碗柜，弯腰时瞥见地板上那颗裂开的草莓。汁水己经不再流动，边缘微微发干，像被时间钉住的一滴血。她蹲下身，用纸巾裹了捡起来，扔进垃圾桶，又拿抹布擦了地。动作很慢，但没停。
窗外传来一阵笑声，几个孩子提着兔子灯跑过院墙外的小路，嘴里喊着“中秋快乐”。一个灯笼撞到树杈，纸面撕了条缝，光漏出来，照在泥地上晃了晃。
她站起身，走到灶台前，打开水龙头。果酱要用的桃子还堆在篮子里，表皮带着绒毛，沾着清晨的露水。她开始洗，一颗一颗搓干净，放进盆里。水流声盖住了心跳。
林牧回来的时候，肩上搭着一条干净毛巾，手里拎着个竹编食盒。他换下了工装裤，穿了件深蓝色外套，袖口熨得笔首。头发湿漉漉的，像是刚洗过。
“桂花开了。”他把一束带枝的桂花插进陶瓶，摆在餐桌中央，“顺手摘的。”
云芷没抬头，继续切桃子：“嗯。”
“今天不忙。”他靠在厨房门框上，“果园都收得差不多了，明天还能歇一天。”
“哦。”
林牧看了她一会儿，转身去拿碗筷。“我摆桌子，你要不要来？”
她擦干手，走出厨房。桌上己经铺好了蓝格子桌布，是去年冬天她挑的，洗过几次，边角有点褪色。林牧正把瓷盘一个个摆好，动作不快，但仔细。他拿出一只刻花圆盘，专门放月饼。
云芷盯着那只盘子看了两秒。
“你以前……家里怎么过中秋？”她忽然问。
林牧停下，抬头：“就吃饭，看月亮，我爸爱喝点酒，讲些老故事。你呢？”
她手指蜷了一下：“也是……吃饭。”
“那你家吃什么？”
“很多。”她声音轻下去，“有金丝卷，玉露糕，还有会发光的汤圆。”
林牧顿了顿，没追问，只说：“今晚我做了鸡汤，炖了两个钟头。还有你爱吃的糖醋藕片。”
她点点头，低头摆勺子。金属碰瓷盘，发出清脆的一声响。
饭做好了，八道菜，满满一桌。林牧特意开了瓶苹果醋，倒进玻璃杯里，气泡往上冒。他没开电视，也没放音乐，屋里很静，只有筷子碰碗的声音。
云芷夹了一块藕，咬了一口，酸甜适中。她慢慢嚼，咽下去，又夹了一筷子青菜。
林牧给她舀了碗汤，推到她面前：“趁热。”
她捧起碗，热气扑在脸上。汤面上浮着几粒葱花，油星闪着光。她喝了一口，喉咙暖了一下。
“好吃吗？”他问。
“嗯。”
“多吃点。”他夹起自己碗里的鸡腿，放进她碗里，“这个给你。”
“你吃。”
“我不爱吃这个。”他说完，低头扒饭，嘴角却动了动。
云芷看着碗里的鸡腿，忽然觉得鼻子有点堵。她放下勺子，盯着桌面看了一会儿，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：“今天……我特别想家。”
林牧的手停住了。
她没抬头，手指捏着筷子，指节泛白。
“想得厉害。”她补充了一句，“不是这儿不好，是……那边的人，不知道我怎么样。”
林牧没说话，只是默默起身，从锅里又盛了半碗汤，轻轻放在她旁边。
然后他坐回去，继续吃饭。
云芷眼眶发热，但她没擦，也没哭。她夹起一块鸡肉放进嘴里，用力嚼了几下，吞下去。
“你家……远吗？”林牧终于开口。
“很远。”她说，“远到……走一辈子也到不了。”
“那他们知道你在哪儿吗？”
她摇头：“不能说。说了，我就回不去了。”
林牧点头，没再问。
两人吃完饭，他收拾碗筷，她坐在原位没动。窗外天完全黑了，月亮升起来，又圆又亮，照在院子里，把葡萄藤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林牧擦干净手，从烤箱里端出一碟月饼。刚出炉，冒着热气，香味混着桂花香在屋里散开。
他把碟子放在桌上，推到她面前。
“我自己做的。”他说，“试了好几次，前两天才成功。”
云芷低头看。
五个月饼，大小均匀，表面烤成浅金褐色，酥皮层层叠叠。其中一个，边缘刻着一个字——
芷。
她呼吸一滞。
手指慢慢伸过去，指尖轻轻碰了那个字的凹痕。刻得认真，一笔一划，像是怕写错。
“你怎么……”她嗓子发紧。
“猜的。”林牧坐在对面，语气平常，“你名字里有个‘芷’，镇上药店招牌也有，我看多了，就记住了。”
她没说话，眼睛盯着那个月饼，眨了好几次。
林牧拿起茶壶，倒了两杯热茶，一杯推给她，一杯留给自己。
“尝一个？”他问。
她点头，伸手去拿那个刻了字的。手指抖了一下，差点没拿稳。
刚要送进嘴里，她忽然停住。
“你……为什么要做这个？”
林牧看着她，眼神很静。
“中秋嘛。”他说，“团圆的日子，总得有点念想。”
她喉咙动了动，还是把月饼放进嘴里。第一口咬下去，酥皮碎开，内馅是红豆沙混着核桃仁，甜而不腻，还有一点桂花香。
她慢慢嚼，没急着咽。
林牧喝了一口茶，抬头看了眼窗外的月亮。
“今年月亮真圆。”他说。
云芷低头，看着剩下的半块月饼，和那个清晰的“芷”字。
她的手指还在那道刻痕上，来回。
屋外风起了，吹动窗纱，轻轻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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