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芷的手指还悬在半空，离泥土只有两指高。夜风贴着地面刮过，吹得她裙角轻轻拍打小腿。远处田埂上，林牧的影子还在晃动，手电筒的光一明一灭，像是没电了的萤火虫。
她没再等。
掌心往下压，指尖的光终于落了下去。
那点橙黄不刺眼，像灶膛里将熄未熄的火星，悄无声息地钻进干裂的土缝。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力气顺着手指往外流，不是抽离，而是渗出去，像水滴进沙地，一点一点被吸走。
右耳后的胎记猛地一烫，比刚才更狠，像是有人拿烧红的针尖抵在那里。她咬住下唇，没出声，只是把左手抬起来捂住那块皮肤。指缝间透出一点暗红，和指尖的光颜色不一样，一个往外散，一个往里缩。
她闭上眼。
脑子里全是白天的事。林牧蹲在那棵桃树前，手套沾着黑泥，一句话不说地翻土。她递过去一杯热水，他接的时候手指发僵，连杯盖都拧不开。后来他在厨房煮面，锅冒烟了都没反应，还是她冲进去关的火。
那时候她就想，这人怎么这么笨。
可现在她宁愿他再笨一点，别那么拼，别什么事都自己扛。
光流慢慢顺着根系爬，碰到一条枯死的细根时顿了一下，像卡住了。她深吸一口气，把胸口那股闷气推出去，手指微微抖，但没撤回来。
忽然，脚下那一小片土松了一下。
不是风，也不是动物刨的，就是土自己动了那么一下。一根埋得浅的草根底下，渗出一点湿意，不多，刚够让旁边的枯叶边缘卷起来一点。
她睁开眼。
三步外那株桃树，枝梢最顶上的一节，原本蜷得跟死了一样，现在居然首了半寸。树皮上的裂缝也没那么黑了，像是被什么擦过，露出底下一层淡淡的青。
成了。
她想笑，可鼻腔一热，一滴血滑下来，砸在鞋面上，洇开一小块暗痕。
她赶紧用袖子擦，又低头把脚边那团带血的泥土踩散，踢了些干土盖上去。做完这些，才发觉呼吸有点接不上，胸口像被人按了一下，闷得很。她靠着最近的一棵树坐下去，不是想歇，是腿软了撑不住。
手电筒的光还在远处晃。
她知道他快过来了。他每天半夜都要巡一遍果园，雷打不动。以前她觉得他太较真，现在却盼着他来——只要他走近，就能看到这片地变了样，哪怕只是一点点。
可她不能让他看见自己这样。
她扶着树干想站起来，试了两次才撑首身子。帆布鞋陷在泥里，她没出，就拖着往前挪了半步，把沾血的那只脚藏到草堆后面。腰间的丝带不知什么时候松了，一角垂在地上，她也顾不上捡。
光己经停了。最后那缕暖色缩回指尖，像退潮时最后一道波纹消失在沙滩上。她看着那几株树，枝条虽然还是蔫的，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，一眼看去就知道活不了。
她低声说：“再给我几天……我能学会。”
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见。
右耳后的热还没散，反而越烧越深，像是皮肤底下埋了块炭。她抬手摸了摸，那块花瓣形的印记烫得吓人，碰都不敢多碰。体内那股仙力像是被惊醒了，不再乖乖待着，顺着血脉乱窜，走到哪儿哪儿就发麻。
她知道这是反噬。
天上的规矩不是说着玩的。她动用了不该用的东西，自然要还。可她不在乎。只要林牧明天走过这儿时，能停下来看看这棵树，发现它好像……有点不一样，那就够了。
远处的脚步声近了。
她屏住呼吸，把头低下去，盯着自己的鞋尖。血己经干了，在白色帆布上留下一道斜斜的印子。她想着待会儿要是被问起，就说摔了一跤，或者被树枝划到了。反正镇上人都知道她笨手笨脚，连晾衣服都能打翻水盆。
脚步声在五米外停了。
她没抬头。
手电筒的光照在地上，离她藏脚的地方只差一点点。她能看见那束光微微晃动，像是持灯的人在观察什么。
然后，光移开了。
林牧没有走近。
他站在原地看了会儿，转身往另一片地去了，脚步声渐渐远去。
她松了口气，肩膀一下子塌下来。
靠在树上的时候，才发现后背全湿了，不知道是汗还是露水。她抬起右手，指尖还在发麻，掌心空落落的，像刚送走什么重要的东西。她把它攥成拳，又松开，反复几次，才找回一点知觉。
那几株树安静地立着，枝条在夜风里轻轻晃。其中一株最老的，树干裂得厉害，可就在那道最深的缝里，竟然冒出了一粒极小的芽尖，嫩绿的，还没米粒大，但确确实实是活的。
她盯着看了很久。
喉咙动了动，想说什么，又咽了回去。
风从山谷口吹进来，带着凌晨特有的凉意。她没动，就站在那儿，脚陷在泥里，手垂在身侧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点绿。
天快亮了，但最黑的那段夜还没过去。
她的膝盖开始发抖，不是冷，是耗得太狠。她把左手搭在树干上借力，撑住自己，没倒下。
远处传来一声鸡叫，短促，试探性的。
她眨了眨眼，睫毛上沾了露水，落下来一滴，正好砸在那粒新芽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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