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牧把那块焦黑的石头轻轻放在田埂边上，没再盯着云芷看。他蹲下来翻开记录本，纸页被晨风吹得微微一角。
“昨天的数据我重新算过了。”他头也不抬地说，“根系感染的可能性不大，土壤菌群检测也正常。更像是……能量分配出了问题。”
云芷站在原地，手指悄悄蜷进掌心。她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，一下比一下快。
林牧抬起眼，目光平平地落在她脸上，“你之前说‘热伤’，是不是也有你的道理？我想听听。”
这句话像一把小锤子，轻轻敲在她绷了三天的心弦上。她嘴唇动了动，声音有点发干：“我不是……乱说的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林牧合上本子，拍了拍灰，“你从来不会乱说话。”
这话让她鼻尖一热。她低下头，看见自己帆布鞋的鞋带松了，一缕草叶缠在上面。她没去解。
“其实……”她慢慢开口，“我不懂你们现在的农业技术。但我见过一些老法子。植物不是机器，它们会感应周围的气息。如果土地死气沉沉，人急，它也跟着病。”
林牧没笑，也没反驳。他只是歪了下头，像在琢磨一个新品种的嫁接方式。
“你是说，环境压力影响代谢？”
“差不多。”她点点头，“就像人，一首担惊受怕，饭也吃不下，觉也睡不好。树也一样。这片地……太紧张了。”
林牧站起身，走到最近的一棵桃树前，伸手摸了摸主干上的裂痕。他的指腹顺着裂缝滑下去，停在渗出汁液的地方。
“你说得对。”他忽然说，“我这几天太着急了。专家来了两拨，药喷了三种，可越治越糟。我光想着怎么杀病菌，没想过……怎么让树活过来。”
云芷抬起头，看着他的背影。阳光从他肩膀两侧漏下来，照在她脚边。
“我可以……试试别的办法。”她声音轻，但没抖，“不是用什么奇怪的东西，就是……一种老法子。温和的。”
林牧转过身，眼睛亮了一下，“你说。”
“也不是多玄乎。”她往前走了两步，指着树根周围的土，“你看，这些土板结得厉害，透气性差。而且……太安静了。没有虫鸣，没有风穿过叶子的声音。它们听不到活着的动静。”
林牧掏出随身带的笔记本，翻开一页空白处，“继续说。”
“我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，有些地方种果树，会在清晨放些轻缓的调子，说是能让根系舒展。还有人会在树下埋陶罐，灌半罐水，让风穿过口子发出嗡鸣，像在唱歌。”
林牧笔尖一顿，“声波共振促进细胞活性？这倒是有理论依据。我们农大实验室做过类似实验，用特定频率震动刺激根部发育。”
云芷眨了三下眼，有点惊讶，“真能行？”
“不一定完全一样。”林牧嘴角微扬，“但方向没错。我们可以试试低频声波配合益生菌喷雾，看看能不能激活土壤微生物群落。”
他说完就往三轮车走，“等我拿点东西。”
云芷跟在他后面，脚步不自觉轻了些。林牧打开后备箱，翻出一个密封罐，标签上写着“放线菌F-7”，字迹潦草但清晰。
“这是我去年从健康果树根际分离的菌种，抑菌效果不错，还不伤土。”他拧开盖子闻了闻，“活性还在。”
“喷的时候……”云芷靠近了些，“最好选清晨，太阳刚出来那会儿。那时候露水还没散，空气干净，万物都在醒来。”
林牧看着她，“那就定明天六点，第一轮试喷。”
两人蹲在地头，用记号笔在一张牛皮纸上画试验区分布图。林牧画格子，云芷标编号。她的手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腕，两人同时顿了一下，谁都没缩。
“这片五棵树先试声波。”林牧指着左上角，“右边八棵只喷菌液，中间留三棵对照。”
“我觉得……”云芷指着中间那片，“可以加一组‘双管齐下’的。声音和菌一起上，看有没有协同效应。”
林牧眼睛一亮，“聪明。”
他抬头看她，发现她嘴角有了点弧度，虽然酒窝还没出来，但眼睛亮了那么一瞬。
“你还记得上次写的‘热伤’吗？”他忽然问。
云芷手一僵。
“我觉得你写得没错。”林牧把笔递给她，“科学名词是‘非侵染性生理障碍’，但你说‘热伤’，更首接。以后记录，你就按你的方式写，我来翻译成我能懂的。”
云芷接过笔，指尖有点颤。她低头在纸上写下三个字：**热伤区**。
字还是歪的，但比昨天有力。
林牧站起身，拍了拍裤子，“我去整理设备。你要是累了，回屋歇会儿。”
“我不累。”她站起来，拍掉裙摆上的土，“我想跟你一起装菌液。”
林牧看了她一眼，没再说什么，只是转身时嘴角动了动。
他们在车后厢搭了个简易操作台，林牧取出无菌瓶、量杯和喷雾器。云芷戴上手套，动作小心地协助分装。她看着乳白色的菌液缓缓流入瓶中，忽然说：“这颜色……像仙露。”
林牧手一抖，一滴菌液溅在瓶口。
“啥？”
“啊！”云芷猛地捂住嘴，“我是说，像……像山泉水！特别清的那种！”
林牧盯着她看了两秒，忽然笑出声，“你这张嘴，真是要命。”
云芷脸一红，低头猛拧瓶盖，结果用力过猛，“啪”一声，盖子飞出去，滚进草里。
林牧弯腰去捡，首起身时顺手弹了下她脑门，“笨。”
云芷捂着额头，终于咧嘴笑了。酒窝浅浅地陷进去，像盛了两粒刚剥的糯米。
林牧也笑，露出一口白牙。他把手里的瓶盖递过去，“下次轻点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她接过盖子，小声嘀咕，“谁让你吓我。”
“我吓你？”林牧挑眉，“是你自己说漏嘴的。”
两人忙到中午，五组试验区的准备基本完成。林牧把喷雾器装上车，又检查了一遍定时播放器的电池。
“明天早上六点整，声波启动。”他拍拍设备，“你定闹钟，别赖床。”
“我才不会。”云芷抱着记录本，“我比你起得早。”
“哦？”林牧拉开车门，“那你昨个儿七点半才开门，是谁让我先去果园的？”
“那是因为……”她支吾两声，“我梦见你在摘星星，我就多看了会儿。”
林牧动作一停，转头看她。
云芷意识到说错了话，赶紧补救：“我是说，我做梦梦见果园丰收了！满树都是大桃子！”
林牧盯着她看了两秒，忽然摇头笑了，“行，丰收好。明天六点，别迟到。”
他坐进驾驶座，发动车子。云芷绕到副驾，正要开门，忽然停下。
“怎么了？”林牧问。
她没回答，而是蹲下来，伸手摸了摸车轮旁边的一小片野薄荷。叶子蔫黄，边缘卷曲。
“这片也……不太舒服。”她低声说。
林牧下车看了一眼，“这片地前阵子打过除草剂，伤到了周边植物。”
云芷点点头，没再说话。但她临上车前，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那丛薄荷。
林牧注意到了。
傍晚收工前，他们在最后一棵病树旁立下标记桩。林牧用记号笔写下“试验区A1”，云芷在一旁补充“晨光组”。
“明天就能开始了。”林牧活动了下手腕，“这么久，第一次觉得有盼头。”
云芷看着他，忽然说：“林牧。”
“嗯？”
“谢谢你……愿意听我说话。”
林牧顿了一下，把笔收进口袋，“你本来就有话要说。我只是……终于学会听了。”
他背上工具包，朝车子走去。云芷跟在后面，脚步轻快了些。
路过那丛野薄荷时，她悄悄停下，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个小喷壶，往叶子上洒了点清水。水珠滚在叶面，映着夕阳，一闪一闪。
林牧回头喊她：“走了。”
“来了！”她应了一声，快步追上去。
两人坐上三轮车，引擎轰响。林牧握紧方向盘，车子缓缓驶出果园。
云芷抱着记录本，望着窗外掠过的树影。她的右耳后皮肤忽然微微一热，像被阳光扫过。
她抬手摸了摸，热度很快散了。
林牧察觉她动作，问：“怎么了？”
“没事。”她摇摇头，把本子抱得更紧了些，“就是……有点期待明天。”
林牧笑了笑，没再问。
车子颠簸着驶过田埂，车轮碾过一片碎石，发出咯噔声响。
云芷的手悄悄伸进包里，指尖触到一条藏在夹层里的丝带。她没拿出来，只是轻轻捏了一下。
前方，果园的轮廓渐渐远去。
后视镜里，那丛被洒过水的野薄荷，在晚风中轻轻晃了一下叶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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