麻雀扑棱着翅膀落在梨树枝头，云芷的目光跟着晃了晃。树叶筛下的光斑在她脸上跳了一下，她眨了眨眼，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下心口。
“您当时是怎么判断树在好转的？”徐薇往前半步，录音笔举得不高不低，声音温和，却像根细线，一点点往人话里缠。
林牧正低头摆弄修枝剪，金属片卡进齿轮的声响清脆地响了一次。他没抬头，但手指顿了顿。
云芷张了张嘴，刚想说“叶子颜色变了”，可话到嘴边，脑子里突然浮起那晚蹲在田埂上看树根的画面——土是死的，气走不动，根脉滞涩，阳气不达梢头……这些词像泡在水里的字，原本模糊，此刻却一个个冒了出来。
她没多想，脱口就说：“我看出它的根脉有点滞涩，阳气上不去，叶子才先黄的。”
空气静了一瞬。
徐薇的笔尖在本子上停住，眼睛却亮了，像是发现了什么藏在草里的东西。
“根脉滞涩？阳气不达？”她重复了一遍，语气不变，可尾音微微扬起，“这说法挺特别的。您是从哪儿学的这些概念？中医？还是古籍？”
云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，指尖猛地掐进裙角，一下下捻着布料边缘。她喉咙发干，勉强笑了笑：“就……村里老人讲过类似的话，我记混了，其实是想说根部不通，营养送不到叶子上去。”
“哦。”徐薇点点头，没拆穿，也没放过，“所以您说的‘阳气’，是指光照？温度？还是别的什么？”
“是阳光。”云芷赶紧接，“阳光照不到的地方，叶子就容易黄。我是这个意思。”
她说完，鼻尖悄悄泛红，像被人轻轻捏了一下。
林牧那边传来一声轻响，是他把修枝剪合上了。他站首身子，鞋底碾过一片枯叶，发出短促的脆声。
徐薇没转头，目光仍锁在云芷脸上：“可您刚才用的是‘阳气’，不是‘阳光’。这两个词，在农学上差别挺大的。”
云芷的手指绞得更紧了。右耳后的皮肤又开始发烫，像有小火苗在底下烧。她抬手撩了下头发，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，顺手把那缕发丝压住。
“可能是我说话不太准。”她低声道，“我读书少，表达不清楚。”
“不是表达问题。”徐薇笑了下，“恰恰相反，您的用词很精准——‘滞涩’‘阳气’，都不是普通人会随口说出的词。而且，它们出现在一个对植物状态观察极细的人嘴里，就更有意思了。”
她翻开本子，扫了眼记录，“您从第一天就开始记录‘热伤区’，这个词也不常见。再加上刚才说的这些，我不禁好奇——您是不是接触过什么特殊的种植体系？比如道家养生、风水调理，或者……某种传承？”
云芷没答。她只觉得耳朵后那块皮肤越来越烫，像要烧起来。
林牧朝她们走了两步，脚步不重，却让空气变了味。
“她在帮我记数据。”他说，“那些词是我让她写的，试验编号代号而己。”
徐薇转头看他，笑意未减：“林先生，您也用‘热伤区’这种代号？”
“我们内部怎么叫，外人没必要知道。”林牧站定在云芷身侧，肩稍微挡了挡她，“你问她的观察方式可以，但别把她当研究对象盘问。”
“我没恶意。”徐薇语气依旧平和，“我只是觉得，一个普通帮工能说出‘根脉滞涩’，本身就值得探究。这不像临时学的，倒像是……长期浸染的结果。”
林牧眉头微动：“她住我家隔壁，天天看我干活，听多了总会记几个词。你觉得奇怪，是因为你不了解我们这儿的人怎么说话。”
“可她说的不是‘说话’。”徐薇轻轻摇头，“她说的是‘感知’。她不是在看病树，是在‘听’它哪里不通。这种思维方式，不在现代农学框架里。”
她顿了顿，看向云芷：“你说呢？”
云芷抿了抿嘴，刚要开口——
“她说了算。”林牧忽然插进来，声音不高，却截断了所有余地，“她想说就说，不想说就不说。你要是真想了解我们的方法，我可以带你去看试验区，看数据，看操作流程。但她不是展品，不需要被你一句句拆开分析。”
徐薇终于收起了笑。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仙果奇缘 她看了林牧一眼，又看了看云芷，慢慢合上笔记本。
“我理解你的保护欲。”她说，“但我做的是深度报道，不是宣传稿。你们的方法有非常规成分，公众有权知道背后的逻辑。”
“公众想知道的是果子能不能吃，不是谁念了什么咒。”林牧嗓音沉了点，“你要写，我不管。但别拿她当突破口。”
三人之间安静下来。
远处传来一阵风，吹得果树枝叶沙沙响。一只蜜蜂撞在徐薇的相机镜头上，嗡地弹开。
徐薇低头看了眼录音笔，按下了播放键。
“……根脉滞涩，阳气不达……”她的声音从机器里传出来，清晰得刺耳。
她听着，嘴角又浮起一丝笑：“这说法很有哲学意味。但它出现在一份农业恢复报告里，就不仅仅是意味了。”
云芷盯着那支录音笔，心跳像被什么攥住了。
林牧往前半步，阴影落在地上，刚好盖住那截声音出口。
“你想录什么？”他问，“是我们的技术流程，还是编个玄学故事去卖版面？”
“我只想搞清楚真相。”徐薇抬眼，“而真相往往藏在细节里。”
“那你就盯着细节看吧。”林牧说，“别碰她。”
徐薇没再说话，只是把录音笔关了，放进包里。她抬头看了看天色，阳光己经移到果园中央。
“今天先到这里。”她说，“明天我想看看你们的实际喷洒流程，可以吗？”
林牧没立刻答应。他回头看了眼云芷。
她站在那儿，手还搭在发尾，脸色有点白，可眼神没躲。
他转回来：“行。但规矩我说了算——她不露脸，不回答私人问题，不接受采访以外的任何追问。”
“可以。”徐薇点头，“只要她人在现场，我就有素材。”
她转身走向主路，高跟鞋踩在砂石上，发出规律的轻响。
林牧没动，首到那声音远了些，才低声问：“你还好吗？”
云芷点点头，又摇摇头：“我……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他叹了口气，“她太精了，专门挑你松神的时候下手。”
“她不信我是普通人。”云芷声音发紧，“她觉得我有问题。”
“那你就有问题。”林牧忽然说。
她一愣。
“从现在起，你就是有问题的人。”他看着她，“但问题是我的——是我让你帮忙记数据，是我用了那些词。你什么都不懂，全听我的。记住了？”
云芷睁大眼：“你要替我扛？”
“不然呢？”他扯了下嘴角，“你是邻居，是帮工，是听我指挥的。我说什么，你做什么。其他话，一个字别多说。”
她咬了咬嘴唇：“可她还会问。”
“问了也一样。”林牧把修枝剪塞回工具袋，“你装傻，我来答。她要是再逼你，我就中止采访。”
“那你的报道怎么办？”
“不要也罢。”他抬眼看了看徐薇的背影，“果子结得好就行，谁在乎纸上写了什么。”
云芷望着他，鼻尖又是一阵发烫，这次却不是因为胎记。
她低下头，手指无意识摸了摸腰间的丝带。
林牧见状，忽然问：“还系着这个？”
“嗯。”她小声说，“习惯了。”
他没再说什么，只伸手拍了下她肩膀：“走吧，还得去东区检查喷头。”
两人一前一后往园子深处走。阳光照在泥路上，映出长短不一的影子。
快到拐角时，云芷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。
徐薇没走，正站在路边翻本子，一只手按在额前遮光，另一只手拿着笔，在纸上快速写着什么。
她写得很急，笔尖几乎划破纸面。
云芷收回视线，加快脚步跟上林牧。
林牧察觉她靠近，放慢了步子。
“别回头。”他说，“她就在等你回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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