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薇从村东头回来，天己经快黑了。她手里还攥着那本记满字的笔记本，指尖有点发僵。她没回民宿，而是拐到了村口的小石凳上坐下。
太阳落下去了，风开始凉。她翻开本子，一行行看过去。每一页都写着“不清楚”“记不得”“好像一首就在”。她问过王婶、两个晒太阳的老太太、会做衣服的中年女人、小卖部老板，还有老李头。六个人，六个不同的生活圈子，说的话却像串通好了一样——没人说得清云小芷是什么时候来的，但每个人都说她早就在这儿了。
她把本子合上，抱在怀里。这不正常。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来的时候？可这些人又不像在撒谎。他们说起云小芷的时候，语气太自然了。王婶说她爱笑，干活不偷懒；老太太说她送姜汤从不间断；裁缝女人说她挑布料的眼光温柔；小卖部老板记得她学扫码时一遍遍重试的样子。
这些细节太多了，藏不住，也编不出来。
她掏出手机，又搜了一遍“云小芷”。结果还是那样：查无此人。没有户籍，没有社保记录，没有入学信息，社交平台一个同名账号都没有。这个人不该存在。
可绿谷镇的人偏偏都说她存在，而且活得实实在在。
徐薇站起身，在原地走了两圈。她突然转身往回走，重新找到王婶家的杂货店。灯刚亮起来，王婶正在关冰柜门。
“阿姨。”她站在门口，“我刚才说的那个姑娘，要是她真有问题呢？比如她是逃出来的，或者家里不要她了？”
王婶手顿了一下，抬头看她，“你是记者，说话怎么这么冷啊？”
“我只是假设。”
“假设也不行。”王婶把抹布甩在桌上，“她要是真有难处，林牧早管了。她天天给人送吃的，帮老人洗被子，谁家孩子发烧她比亲妈还急。你说她来历不明，可她做的事明明白白。你非要揪着她从哪来，那你告诉我，人心是怎么长出来的？”
徐薇张了张嘴，没说出话。
王婶叹了口气，“我们这些人，一辈子没出过镇。不知道外面有多难。可我们知道，谁对我们好，谁是装的。小云不是装的。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，酒窝深得能盛住阳光。这样的人，你还非得逼她有个‘说法’？”
她说完，转身进了里屋，留下徐薇一个人站在门口。
夜风吹过来，带着点泥土和草叶的味道。徐薇慢慢走开，脚步变得很轻。
她走到巷子中间，碰上了拿蒲扇的老太太正提着塑料袋回家。袋子里是几盒药。
“奶奶，您这是……”
“小云给我买的膏药。”老太太抬头，“关节炎老毛病了，她听说有种新药效果好，托林牧从市里带回来，自己跑腿送来。今天忘了拿，我只好自己来买。”
“她经常这样吗？”
“哪样？帮忙？”老太太笑了，“她看见谁提重东西就接过去，下雨前帮人收衣服，夏天煮绿豆汤挨家送。你以为她是图什么？她什么都不图。”
徐薇低头看着那袋药，“万一……我是说万一，她其实是个坏人呢？假装善良骗大家信任？”
老太太脸上的笑一下子没了。她盯着徐薇，眼神很认真，“你见过哪个坏人，半夜三点爬起来给发烧的孩子熬粥吗？你见过谁一边被人怀疑一边还笑着端饭上桌吗？她要是想骗，全镇人都傻了吗？”
她没再理徐薇，提着袋子走了。
徐薇站在原地，感觉胸口有点闷。
她继续往前走，路过小卖部。店主还在椅子上躺着，脚翘着，手里捏着半截烟。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仙果奇缘
她走过去，掏出一包新的递过去。
男人接过，看了她一眼，“怎么，还没走？”
“我想再问一次。”她说，“如果云小芷真是个通缉犯，您怎么办？报警吗？”
男人点燃烟，吸了一口，“你看过她干活吗？看过她蹲在果园里记数据，手都被晒脱皮了？看过她冬天早上五点起来喂鸡，怕它们冻着？”
“这跟是不是通缉犯有什么关系？”
“当然有。”男人吐出一口烟，“通缉犯不会把时间花在这些事上。他们会跑，会躲，不会留下来一点点攒日子。她在咱们这儿三年了，没拿过一分钱工资，也没向谁要过好处。你要说这样的人是坏人，那你干脆说太阳是黑的算了。”
他把烟按灭，看着徐薇，“你们城里人总喜欢查根问底，觉得什么事都得有个证据。可有些事，眼睛看不见，心知道就行。”
徐薇没再说话。她转身离开，一路走到村西头的晾衣架前。
那件淡蓝色的裙子还在那儿挂着，风一吹，轻轻晃。她伸手摸了摸裙角那朵小花，针脚细密，缝得很用心。
旁边院门开了，裁缝女人抱着一摞布走出来。
“大姐。”徐薇叫住她，“您给她做衣服，是因为她给了钱吗？”
女人摇头，“她给过几次，我没要。我说你帮我这么多，一顿饭都不让我请，做条裙子我还收钱？”
“她从来没提过自己家里的情况？”
“提过一次。”女人想了想，“她说她家很远，回不去。我说那你就是这儿的人了。她听了，笑了好久。”
“您就不好奇她到底是谁？”
“好奇过。”女人低头拍了拍布料上的灰，“后来我不问了。因为她做的事，比她是谁更重要。”
徐薇回到村口，重新坐回石凳。笔记本放在腿上，一首没有打开。
她想起白天在果园，云小芷站在林牧身边，阳光照在她脸上，酒窝很深。她说话声音不大，但每个字都很清楚。她看植物的眼神，像是能看进土里去。
现在全镇的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。不是因为知道什么秘密，而是因为她值得被保护。
这种守护没有计划，没有组织，甚至没有人意识到自己在这么做。但它真实存在着，像一层看不见的墙，把她稳稳地围在中间。
徐薇的手指慢慢松开笔记本的边角。
她原本以为自己在查一个谜团，现在却发现，这个谜团的答案不在档案里，而在每个人说起她时嘴角扬起的弧度里。
远处传来狗叫声，接着是孩子的笑声。一户人家开了灯，暖黄色的光照在泥路上。
她没有起身，也没有拿出手机。她只是坐着，听着夜晚的声音一点点铺展开来。
裁缝女人收起了晾在外面的裙子，叠好放进竹篮。
小卖部的灯熄了，店主关门时回头看了一眼果园方向。
王婶在窗台上放了一碗温水，说是留给晚归的猫喝的。
拿蒲扇的老太太临睡前拉开窗帘，看了看对面林家的屋子，见灯还亮着，才拉上帘子。
徐薇抬起头，望向那扇亮灯的窗户。
灯光下，有两个人影靠得很近，一个在翻书，另一个指着某一页说着什么。
她的手垂下来，指尖碰到笔记本的封面。
然后，她慢慢把它翻了过来，让封皮朝下压在腿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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