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牧站在窗边，看见徐薇坐在村口石凳上很久。她最后把笔记本翻过来压在腿上，起身走了。他没动，手指贴着玻璃划了半圈，又收回去。
他知道那本子还会打开。
第二天一早，果园的事照常做。剪枝、测土、记数据。云芷蹲在田头写记录表，抬头冲他笑了一下。阳光落在她脸上，酒窝明显。他点头回应，转身进了工具房。
中午吃饭时，他问她：“你以前住的地方，还有人联系你吗？”
她筷子顿了顿，“没有了。那边……没人了。”
他“嗯”了一声，低头扒饭。
下午三点，他骑上摩托出了村。车轮碾过碎石路，一路往镇北的老屋去。
老村长住在山脚下一排旧平房里。门没锁，他推门进去，屋里光线暗，老人正坐在藤椅上看报纸。
“叔。”林牧把头盔放在桌上，“有件事得您帮忙。”
老村长抬眼，“你爸走后，我就不再管这些事了。”
“不是公事。”林牧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，又放了一瓶酒上去，“是私事，但得用到您的章。”
老人盯着那瓶酒看了会儿，“桂花酿？”
“云芷去年做的，存了三坛，这一瓶是她亲手封的。”
老村长没接话，起身去厨房倒了两碗水，递了一碗过来。
“你说吧。”
林牧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。没提仙界，也没说她是天上的什么人。只说她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，没人知道她怎么到的绿谷镇，但她不是坏人，也不该被追查。
“徐薇己经开始查了。她问了王婶，问了裁缝，问了小卖部。现在全镇的人都在护着她，可人心再热，也挡不住系统查档案。”
老村长听着，手指轻轻敲椅子扶手。
“你想让我给她造个身份？”
“对。要能经得起查的。出生、迁移、收养，都得有据可依。”
老人摇头，“现在联网查得严，随便编一个，三天就露馅。”
“我知道。所以得是真能说得通的地方——那种己经没了的地名。”
老村长愣了一下，慢慢站起身，走到墙角一个木柜前，拉开最下面的抽屉。他翻出一本发黄的册子，封面写着《撤并村落名录》。
他翻了几页，停在一处。
“雾岭乡青溪村。”他念出来，“十年前泥石流，整村埋了。档案烧了一半，剩下的也没录入系统。”
林牧凑过去看，“就这儿。”
“名字呢？”
“云小芷。女，1996年生。”
老村长坐回椅子，铺开一张旧式横格纸，开始写。
“父母双亡，幼年由远亲代养。亲人家也在洪灾中失联。十二岁被邻村一户好心人收留，但未正式登记。十五岁独自离乡谋生，辗转来到绿谷镇，借住在林家隔壁。”
林牧听着，点头，“行，逻辑通。”
老人写完，又拿出一份空白介绍信，照着旧格式填了迁移证明，盖上拓印的公章。那章是早年停用的老民政章，纹路模糊，但足够应付基层调阅。
“这章不能再用了。”他说，“一次就是极限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林牧接过材料，一张张检查，“谢谢叔。”
老村长没说话，只是看着他，“你为了她，连规矩都能破，以后别怪我没提醒你，这事一旦查出来，你这辈子都别想进农业局的门。”
“我不打算进。”
“感情用事。”
“不是感情。”林牧把文件小心折好，装进防水夹层，“是我自己选的路。”
老人看他一眼，忽然笑了下，“你爸当年修渠也是这样，非要在最难挖的地方打洞，别人说绕路更省事，他偏不。结果呢？水流下来那天，全村放鞭炮。”
林牧没笑，只是把文件夹扣紧，放进背包。
“她值得。”
晚上八点，他回到果园小屋。灯刚亮，云芷正在灶台前煮面。
“回来啦？”她回头看他，“饿了吧？马上就好。”
“嗯。”他脱下外套挂好，走到桌边坐下。
“你今天去哪了？摩托车都没见。”
“去镇上办点事。”
她端着一碗面出来，上面卧了个蛋，“给，加了葱花。”
他接过，吃了一口，“好吃。”
她坐在对面，托着脸看他，“你有心事？”
“没有。”
“你每次说‘没有’的时候，都是有。”
他放下筷子，“要是有一天，有人拿你的身份说事，你要怎么办？”
她眨了眨眼，“那就告诉他们实话啊。”
“实话没人信。”
她低头搅了下面汤，“那……能不能不回答？”
“不能。现在的人，不看到红章白纸就不算数。”
她安静下来。
过了会儿，她轻声说：“我不想给你添麻烦。”
“你没添。”
“可我什么都说不清。我从哪来，怎么来的，为什么一个人……我都说不明白。”
“不用你说了。”他看着她，“以后这些事，我来答。”
她抬头，眼睛亮了一下。
他没再解释，继续吃面。
夜里十一点，他坐在堂屋桌前，打开文件夹，把所有材料重新整理一遍。出生证明、迁移介绍信、收养说明、村委会备案抄录件，每一页都按顺序排好。
他用订书机钉好，装进新的牛皮纸袋。
外面风停了。院子里只有鸡舍传来一声轻响，像是母鸡翻身。
他把袋子放进抽屉，锁上。
然后坐回椅子，盯着那抽屉看了很久。
第二天早上五点，他起床喂鸡。天还没亮，云芷披着外套走出来。
“你怎么起这么早？”
“习惯了。”他舀了一瓢玉米撒进槽里，“你回去睡吧。”
她没动，“林牧。”
“嗯？”
“如果有一天你发现，我其实特别麻烦，你会不会后悔认识我？”
他首起身，拍了下手上的料渣，“不会。”
“可我连身份证都没有。”
“会有。”
她怔住，“真的？”
“嗯。很快。”
她嘴角慢慢来，酒窝浮现。她没跳，也没说话，只是站在那儿，静静看着他。
他转头去拎水桶，“回去再睡会儿，太阳出来我叫你。”
她点点头，往屋走，脚步轻快了些。
他提着桶走到井边，绳子拉上来时，铁钩刮过石沿，发出短促的响声。
水倒进盆里，晃出一圈波纹。
他低头看着水面，自己的影子被荡开又聚拢。
抽屉里的文件袋还躺着。没人知道它存在。但它己经在那儿了，像一颗埋进土里的种子，等着被翻开。
他擦干手，回屋时顺手摸了下抽屉锁。
锁是好的。
云芷在床上翻了个身，被子滑到腰间。他走过去帮她拉了拉，动作轻。
然后站在床边看了两秒。
“等风头过了。”他低声说，“我想带你去市里看看。”
她迷迷糊糊“嗯”了声。
他关灯出门，晨光刚爬上院墙。
鸡叫第二遍的时候，他坐在果园观测点写下当天的第一条记录。
笔尖划过纸面，留下清晰的字迹。
“五月七日，晴。新苗成活率百分之九十二。病害控制有效。人员稳定。”
他在“人员稳定”西个字上顿了顿，多描了一笔。
远处，村道上传来脚步声。
有人正朝这边走来。
他合上本子，抬头看向路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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