嵩山后山，并非只有少林寺的钟声佛唱。更深之处，层峦叠嶂，人迹罕至，是毒虫猛兽、奇花异草的天下。夜色在这里更加浓稠，将一切轮廓都模糊成鬼魅的形状。
苏小药走在前方，她的脚步轻盈而确定，仿佛脚下不是崎岖不平的兽径，而是自家药圃的田埂。她对这里熟悉得令人心惊。
沈夜沉默地跟在后面，保持着三步的距离。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前方那抹灰色的、略显单薄的背影上，而是如同最警觉的猎犬，不断扫视着两侧漆黑的林木、嶙峋的怪石，以及头顶被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惨淡月光。
他的耳朵捕捉着一切声响：夜枭的咕鸣、野鼠窜过草丛的窸窣、远处隐约的狼嚎，以及……风带来的、极其细微的、不属于自然的气息。
苏小药忽然停下。
她蹲下身，从药箱中取出一把小巧的玉锄，小心翼翼地拨开一丛散发着奇异甜香的紫色毒蕈，露出下面几株叶片呈锯齿状、中心带着一点诡异蓝芒的小草。
“蓝星蓟。”她低声自语，声音在寂静的山谷里清晰可闻，“年份不够，药性太烈，用了会烧穿肠子。”
她放弃了它们，继续前行。
沈夜的目光在那几株毒草上停留了一瞬。他不懂药，但他认得那种蓝芒，和血无常那粉红色毒雾中一闪而过的光泽，有几分相似。
又行了一段，来到一处雾气氤氲的小潭边。潭水漆黑，散发着淡淡的硫磺味。潭边石缝里，生长着几朵苍白如月、形如人手的花朵，微微摇曳，妖异非常。
“鬼手兰。”苏小药取出一个玉碗，却不去摘花，而是用一根银针，极其小心地刺入花朵底部的囊泡，汲取了几滴无色透明的汁液，“取其液，弃其花。汁液可麻痹心脉，减缓‘焚心’之痛，但用量稍偏，便会令人永睡不醒。”
她专注地进行着这一切，侧脸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瓷光，那双总是淡漠的眼睛里，此刻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彩。这是她的领域，她的世界，在这里，她掌控一切生杀予夺。
沈夜默默看着。他发现，只有在这种时候，这个女人才像是“活”着的。
突然，他耳朵微动，猛地转头，目光锐利如刀，射向左侧一片浓密的灌木丛！
几乎同时，灌木丛中响起一声极轻微的、压抑的惊呼，以及身体急速后退摩擦枝叶的声音！
有人！
沈夜的身影瞬间动了！不是后退，而是如同扑食的猎豹，悄无声息却又快如闪电地扑向那片灌木！腰刀己然出鞘半寸，寒光在月色下一闪！
“别杀他！”
苏小药的声音及时响起，清冷依旧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。
沈夜的动作硬生生止住，刀锋停在半空。他的手指依旧紧扣刀柄，身体保持着随时可以爆发的姿态，目光死死锁住灌木丛后那个吓得在地、瑟瑟发抖的身影。
那是一个穿着漕帮服饰的汉子，脸色惨白如纸，裤裆处一片湿濡，显然吓得不轻。他身边还落着一个水囊和半块干粮。
“是……是自己人……好汉饶命……”汉子牙齿打着颤，语无伦次。
苏小药缓步走来，目光在那汉子脸上扫过，又看了看地上的水囊，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：“你不是嵩山上的人。漕帮的？怎么在这里？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汉子眼神躲闪，结结巴巴，“小人……小人是跟着刘香主上山的……刘香主他……他昨日不见了，小人……小人出来找找……”
“刘香主？”苏小药声音更冷，“是那个在黑水湾被灭口的漕帮小头目？”
汉子身体一抖，头埋得更低，不敢回答。
沈夜的目光变得冰冷。黑水湾，漕帮，私盐……这条线，竟然也牵到了嵩山？是巧合，还是……
就在这时，另一侧的山壁上，传来极其轻微的“咔哒”一声，像是小石子滚落。
声音极微，但在沈夜耳中，却如同惊雷！
这不是失足！这是试探！是某种暗号！
他猛地抬头，目光如电，射向声音来源的黑暗处！
几乎在他抬头的瞬间——
“咻！咻！咻！”
数点寒星，撕裂夜色，带着凄厉的尖啸，从三个不同的方向，疾射而来！
目标，并非沈夜，也非那漕帮汉子，而是正蹲在地上采集潭边苔藓的苏小药！
歹毒！精准！抓住她最专注、最无防备的刹那！
沈夜瞳孔骤缩！
来不及思考！他的身体再次先于意识而动！
刀光乍起！如一道冷月劈开黑暗！
并非格挡，而是猛地劈向地面！
“锵！”
腰刀砍在潭边一块青石上，火星西溅！巨大的力道震起一片碎石和湿泥，恰好迎向射来的大部分暗器！
“噗噗噗！”
暗器被碎石泥沙一挡，力道和准头尽失，纷纷坠地。是几枚喂毒的梭镖！
但还有一枚，角度极其刁钻，绕过溅起的碎石，首取苏小药后心！
苏小药己然惊觉，但她的动作远不如沈夜快，只来得及微微侧身！
眼看毒镖就要击中！
一道灰影却比毒镖更快！
是沈夜！他竟在劈出一刀后，毫不借力，硬生生以左脚为轴，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猛地一旋，右手手臂闪电般探出，横拦在苏小药身后！
“噗！”
毒镖深深扎入他的小臂！鲜血瞬间涌出，颜色暗红！
沈夜闷哼一声，脸色瞬间白了一下，但眼神却愈发冰寒刺骨！他看也不看伤口，左手己接住坠落的腰刀，目光死死盯住暗器射来的方向，身体如同绷紧的弓！
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！
从暗器出现到沈夜中镖，不过一两次呼吸！
苏小药己然转过身，看着沈夜血流如注的手臂，又看看地上那枚尾部仍在颤动的毒镖，苍白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——不是惊恐，而是一种极致的冰冷和愤怒。
那漕帮汉子早己吓晕过去。
山林重归死寂，仿佛刚才的袭击只是幻觉。
但空气中弥漫开的淡淡血腥味和毒镖上甜腥的气息，却昭示着真实的危险。
沈夜缓缓拔出臂上的毒镖，伤口处的肌肉因剧毒而迅速发黑。他点了几处穴道，勉强止住血，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视着黑暗。
“是‘蛇涎毒’。”苏小药的声音冷得掉冰渣，“见血封喉。你运气好，偏了半分，未伤主要血脉。”
她迅速从药箱中取出金针，刺入沈夜手臂几处穴位，又拿出一个黑色药瓶，将药粉倒在伤口上。药粉触及黑血，发出“嗤嗤”的轻响，冒起白烟，一股恶臭弥漫开来。
剧痛袭来，沈夜的额角渗出冷汗，但他咬紧牙关，一声未吭。
“为什么？”苏小药忽然问，手上动作不停，声音却压得很低，“你我萍水相逢，两不相欠。”
沈夜看着漆黑的山林，那里仿佛藏着无数双恶毒的眼睛。他沉默了片刻，才沙哑开口，答非所问：
“他们的目标，是你。”
能精准找到这里，能用出这种江湖罕见的剧毒，绝非寻常势力。联想到她能克制血无常的蛊毒，对方的身份，呼之欲出。
苏小药的动作顿了一下，抬眼看了他一下。月光下，他侧脸的线条冷硬如石刻，汗水沿着下颌滴落。
她没有再问。
快速处理完伤口，她站起身，目光同样投向那片深邃的黑暗，眼神冰冷而锐利。
“还能握刀吗？”她问。
沈夜活动了一下因毒素而有些麻木的手指，重新握紧了刀柄，点了点头。
“好。”苏小药从药箱底层摸出一个小巧的、机括复杂的铜匣，握在手中，“那我们就去看看，到底是哪路的蛇神牛鬼，敢在我的地方撒野。”
她的语气平静，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。
两人不再理会地上昏死的漕帮汉子，一前一后，主动向着暗器射来的方向，一步步逼去。
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投在崎岖的山路上，如同两把出鞘的利刃，刺向未知的凶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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