药很苦，苦得舌根发麻。但那股温润的药力像只暖和的手，一点点把他肚子里那团冻僵的、拧巴的、快要烂掉的肠子给捋顺了。
沈夜靠在床头，看着窗外。天蓝得晃眼，几根树枝杈子印在上面，干干净净。他多久没这么清楚地看过天了？好像自从那个雨夜从蔡州出来，天就一首是灰的，蒙着血和酒气。
诸葛静没再多话，递完药就出去了，留他一个人对着满屋子清苦的药味发呆。
他试着动了动右臂，那股钻心的疼和麻木消了不少，里面不再是冰渣子，而是有点发痒，像是肉在长。左肩也松快多了。丹田里那丝黑色的“寂灭”气流，不再像条暴躁的毒蛇乱窜，而是老老实实盘着，虽然还是冷，但听话了些。
这女人……有点本事。
他的目光落到墙角的寂灭刀上。
刀被擦得锃亮，黝黑的刀身吸着光，沉甸甸的，像块墨玉。跟他之前抱着当烧火棍使的脏样，判若两刀。
诸葛静的话又在耳边响：“它不该是那副样子。”
是啊。不该。
他撑着床沿，慢慢挪下地。脚有点软，但站得住。他走到墙边，伸出手，握住了刀柄。
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开，却不再刺骨，反而有种血脉相连的踏实感。刀身微微嗡鸣，像是在回应。
他握紧刀，走到院中。
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。他深吸一口气，试图摆出那式练了千万遍的“清风拂槛”起手式。
动作刚起，丹田那黑色气流就下意识跟着一动，一股暴戾、毁灭的意念猛地冲上脑海！眼前瞬间闪过血无常狰狞的脸、那村妇毒针的寒光、还有满地的残肢断臂……杀意如同沸水，瞬间顶到了天灵盖！
“嗬……”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，眼睛又开始泛红，握刀的手青筋暴起，就要不受控制地劈出去！
“意守丹田，观想静字。”
诸葛静的声音清淡淡地从廊下传来。她不知何时站在那儿，手里捧着一卷书，好像只是随口一提。
沈夜一个激灵，猛地咬住舌尖，剧痛让他清醒半分，拼命压住那几乎要失控的刀意，按照她说的，强行将意念沉入丹田，脑子里胡乱想着“静”……静个屁！根本静不下来！
那黑色气流左冲右突，搅得他气血翻腾，五脏六腑都像要被撕裂！比受伤还难受！
他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，以刀拄地，大汗淋漓，喘得像是要死过去。
“急什么。”诸葛静放下书卷，走过来，递给他一杯清水，“寂灭刀魄，是前朝刀魔毕生修为所化，蕴含的是极致的毁灭真意。你心中戾气、杀意、绝望越盛，它就越强，反噬也越狠。你想驾驭它，不是靠压，是靠‘理解’。”
“理解？”沈夜抬起头，汗水迷了眼睛，“理解怎么杀人？”
“理解为何要‘寂灭’。”诸葛静看着他，“天地尚且不仁，以万物为刍狗。寂灭并非单纯的毁灭，而是终结，是轮回之始，是狂暴之后必然的宁静。你心中若无‘静’，如何驾驭这极致的‘动’？”
她的话像是一根针，轻轻扎进了沈夜混乱的脑壳里。
终结？宁静？
他想起父母死的那晚，雪很大，盖住了一切血腥，世界一片死寂。
想起黑水湾杀人后，冰冷的河水冲刷着血迹。
想起……苏小药空荡荡的眼神。
极致的动乱之后，是不是真的……只剩下寂灭？
他好像摸到了一点边。
再次站起身，他闭上眼，不再刻意去想招式，而是去感受丹田那丝气流，去体会那种万物终结、归于冰冷的意味。
然后，他再次挥刀。
动作依旧是他那野路子的底子，却慢了许多。刀锋划过空气，不再带起尖啸，而是一种低沉的、仿佛能吸走所有声音的嗡鸣。黝黑的刀身周围，空气似乎都微微扭曲塌陷。
没有杀气，只有一片沉沉的、令人心悸的死寂。
一式使完，他收刀而立，微微喘息。额角还有汗，但眼神清明了些。那股反噬的躁动，似乎平息了不少。
诸葛静微微颔首：“有点样子了。但心魔非一日之寒，需日日勤修，辅以药物静心。”
接下来的几天，沈夜就住在这小院里。喝药，练刀，吃饭，睡觉。
诸葛静偶尔会来看他练刀，点拨几句，话不多，却总能点在最关键处。大部分时间，她都在自己房里看书，或者摆弄一些药材、机关零件，安静得像个影子。
她的两个护卫更是沉默，除了送饭送药，几乎像个隐形人。
日子平静得让沈夜有些不习惯。那种时时刻刻绷紧神经、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感觉渐渐淡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缓慢滋生的……力量感。
不是单纯内力的增长，而是一种对自身、对刀更深的掌控。
他开始能稍微压制住那股毁灭冲动，甚至能引导一丝寂灭刀意，融入那式“清风拂槛”之中，使其变得更加诡异难防。
这天傍晚，他练完刀，坐在廊下擦汗。
诸葛静端着一碗新煎的药走过来。
“明天，我该走了。”她将药碗递给他。
沈夜接碗的手顿了一下：“去哪？”
“襄阳。有些事需要处理。”诸葛静看着他喝下药，“你的伤和毒己无大碍，剩下的心魔和刀魄，需靠你自己。记住我们的约定。”
三件事。
沈夜放下空碗，看着眼前这个救了他，却又冷静得像在做一笔交易的女人。
“我会记得。”他沉声道，“只要找到苏小药，解了嵩山之围，你的三件事，刀山火海，我不推辞。”
诸葛静微微一笑，月色初上，洒在她清丽的侧脸上：“我相信‘哑刀’沈夜，一诺千金。”
她转身欲走。
“诸葛小姐。”沈夜忽然叫住她。
诸葛静回头。
“多谢。”沈夜的声音有些干涩，但很认真。除了谢，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。
诸葛静怔了一下，随即笑意更深了些，点点头，没再说什么，身影消失在廊角。
沈夜独自坐在廊下，看着天边最后一丝晚霞被夜色吞没。
手里的寂灭刀冰凉而沉重。
前方的路还很长，很黑。
但握刀的手，终于不再颤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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