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方的天，潮乎乎的，闷得人喘不过气。路越走越陌生，口音也越来越侉。
沈夜像个孤魂，在山野、村落、残破的集镇间飘荡。眼睛像筛子，过滤着每一个可能是苏小药的影子。灰衣服的女人，苍白的脸，清冷的眼神……每一次心跳加速地追上去，换来的都是更深的失望。
没有。哪里都没有。
希望像漏气的皮囊，一点点瘪下去。但他不能停。停下来，那空落落的疼和无处发泄的戾气，就会把他重新拖回那个只想烂在酒坛里的深渊。
找人的路上，麻烦总是不请自来。
乱世像口煮沸的大锅，什么渣滓都浮了上来。溃兵、土匪、趁机作恶的胥吏、欺压乡里的豪强……他撞见的腌臜事，比路上吃的干粮还多。
有些，他能绕开就绕开了。他告诉自己，找苏小药要紧。
可有些，就像烂泥糊在鞋底，甩不掉，也忍不了。
比如，在一条荒僻的官道旁，他看见几个兵痞正把一对逃难的父子往死里打，只因为那孩子饿极了，偷了他们一块硬得像石头的饼。
又比如，在一个刚被山匪洗劫过的村子，唯一的郎中因为不肯把最后一点救命的草药“孝敬”给前来“维持秩序”的税吏，被吊在村口的树上。
还比如，一个穿着破烂官服的小吏，带着几个如狼似虎的差役，正挨家挨户催缴根本不可能交得出的“战时特别捐”，逼得百姓卖儿卖女。
每一次，沈夜都想低着头走过去。
可每一次，脚步都像灌了铅，挪不动。
然后，怒火就会顶上来。不是侠肝义胆那种高尚的东西，就是一种纯粹的、看不过眼的恶心。像看见癞蛤蟆爬到了饭桌上。
于是，寂灭刀就会出鞘。
他的刀比以前更快，更狠，也更……有章法。《破军》三式的意境融入他野路子的底子，让他的杀戮不再是疯狂的宣泄，而更像一种高效的清理。
其疾如风，刀光一闪，欺压良善的兵痞喉头己绽开血花。
其徐如林，冷静格挡税吏砍来的腰刀，反手一击便震碎其心脉。
侵掠如火，刀势连绵，将那几个逼捐的差役如同砍瓜切菜般放倒。
他很少说话，杀人，收刀，转身就走。像一阵刮过污浊之地的冷风，留下满地狼藉和目瞪口呆的受害者。
他从不留名，也从不指望感谢。那些被他救下的人，往往先是狂喜，接着就是更大的恐惧——怕他，更怕他走了之后，更大的报复会来。
沈夜不在乎。
他只是做了当下必须做的事，清掉了碍眼的垃圾。做完，心里那口憋着的恶气，就能稍微顺畅一点，然后继续上路，继续寻找那个渺茫的影子。
但他不知道的是，他这把沉默的刀，却在南下的路上，刮起了一阵无形的风。
“听说了吗？有个背黑刀的狠人，专杀那些欺负老百姓的兵痞恶吏！”
“是不是那个‘哑刀’？之前在嵩山武林大会露过脸的？”
“对！就是他！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孤刀镇晚唐 听说他一路往南，杀了不少人，救了不少人！”
“真是个煞星……不过，杀得好！”
“小声点！别惹祸上身！”
流言像长了翅膀，在茶馆酒肆、田间地头悄悄流传。百姓们带着敬畏和一丝隐秘的希望，谈论着这个神出鬼没、手段狠辣的无名侠客。官面上的人，则又恨又怕，暗中加强了戒备，甚至派出了追捕的高手。
沈夜对此浑然不觉。他依旧像个最耐心的猎人，搜寻着苏小药的踪迹。偶尔在路边摊吃饭，能听到旁桌人压低声音议论“哑刀侠”的事迹，他也只是默默吃完，放下几个铜板，起身离开。
侠名？他嗤之以鼻。他手上沾的血，比那些号称侠客的人只多不少。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，对抗这个令人作呕的世道，顺便……等一个可能永远等不到的人。
这天，他来到一个靠近长江的渡口小镇。镇子不大，却因为水陆交通，消息灵通。
他照例在镇上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，要了碗阳春面，耳朵却捕捉着周围所有的声音。
“……所以说，那‘哑刀’肯定到咱们这一带了！前几天上游黑水滩那伙水匪，被人一夜之间端了老窝，头目都被砍了脑袋扔江里喂鱼了！除了他，还有谁有这本事？”
“嘘……慎言！不过，要是他能把盘踞在乌龙岭的那伙山贼也收拾了就好了，那帮天杀的，劫道不说，还强抢民女……”
“做梦吧！乌龙岭易守难攻，听说那山贼头子‘坐山虎’武功高强，手下有上百号亡命徒……”
沈夜默默吃着面，眼神没有任何波动。
乌龙岭？坐山虎？他没兴趣。除非苏小药在那里。
吃完面，他起身结账，准备去渡口打听有没有人见过类似苏小药特征的女人。
刚走出面馆没多远，就看到街角围着一群人，一个妇人哭得撕心裂肺：“我的闺女啊！才十五岁！被那帮天杀的山贼抢上山了！求求各位老爷，救救她吧！”
周围人议论纷纷，面露同情，却无人敢应声。乌龙岭的凶名，谁不知道？
沈夜的脚步顿住了。
他看着那绝望的妇人，又想起路上听到的关于乌龙岭山贼强抢民女的议论。
心里那团火，又毫无征兆地烧了起来。
他摸了摸背后的寂灭刀，冰冷的触感让他躁动的心稍微平静了些。
找苏小药，不差这一时半刻。
但有些事，现在不做，那姑娘可能就没了。
他叹了口气，像是无奈，又像是认命。
然后，他转身，不再走向渡口，而是朝着镇外乌龙岭的方向，迈开了步子。
夕阳将他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，拉得很长。
依旧孤独。
但这一次，影子指向的，是另一处需要清理的污秽之地。
侠名，他不在乎。
但义之所向，刀必往之。
这或许，就是他沈夜，在这狗屁倒灶的乱世里，唯一能坚持的东西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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