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的雨,绵绵密密,下得人骨头缝里都发霉。
小医馆里飘着淡淡的药香,沈夜坐在门槛上,看着檐下成串的雨帘,手里无意识地着寂灭刀冰凉的刀柄。刀很久没饮血了,鞘上都落了一层薄灰。
柳轻蹄翘着二郎腿,百无聊赖地嗑着瓜子,嘴里抱怨:“这鬼天气,连个上门找茬的都没有,闲得老子蛋疼。”
张焕在后院沉默地劈着柴,汗水混着雨水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。他比一年前壮实了不少,眼神里的凶狠沉淀下来,变成了某种更坚硬的东西。
苏小药在里间分拣药材,动作依旧轻柔精准,只是偶尔会抬头望向北方,眉宇间笼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色。
北边的消息,到底还是传过来了。
战火,终究是烧起来了。
藩镇彻底撕破了脸,朱温、李克用那些个枭雄,为了那个摇摇欲坠的皇位,杀红了眼。中原大地,彻底成了修罗场。官兵打,土匪抢,尸横遍野,十室九空。逃难的人像潮水一样往南涌,带来的除了瘟疫,就是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消息。
“汴州……没了,烧了三天三夜……”
“河洛那边,人都快死绝了……”
“孩子……易子而食啊……”
每一个字,都像针一样扎在人心上。
医馆里渐渐多了些从北边逃来的伤兵和难民,断手断脚的,染了瘟疫的,更多的是眼神空洞、只剩下一具空壳的。
柳轻蹄不再抱怨无聊了,他忙前忙后帮着苏小药照料伤员,那张惯会耍贫嘴的脸上,多了些沉郁。
张焕劈柴的力气越来越大,仿佛要把胸中的闷气都发泄在木头上。
沈夜依旧沉默地坐在门槛上磨刀,只是那磨刀石的声音,一天比一天急,一天比一天冷。
这天,医馆里来了几个不速之客。
是雷豹,还有几个当初在嵩山分别的兄弟。他们一个个风尘仆仆,身上带着伤,眼神却像烧着的炭。
“沈侠!”雷豹看到沈夜,噗通一声就跪下了,虎目含泪,“中原……中原完了!那帮天杀的军阀,根本不拿人当人啊!百姓……百姓太惨了!”
他身后几个汉子也纷纷跪下,声音哽咽。
“我们组织了人手,想救些人出来……可力量太小了……杯水车薪啊!”
“沈侠!您不能不管啊!只有您……只有您能……”
他们没说下去,但意思谁都明白。
柳轻蹄和张焕都停下了手里的活,看向沈夜。
苏小药也从里间走了出来,静静地看着他。
医馆里只剩下伤者压抑的呻吟和窗外淅沥的雨声。
沈夜磨刀的动作停了。
他低着头,看着手中那柄黝黑的长刀。刀身映不出他此刻的表情,只能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。
一年了。他以为自己可以放下,可以在这江南一隅,磨他的刀,看着她捣药,过几天安生日子。
可这世道,不答应。
那些破碎的山河,那些枉死的冤魂,那些绝望的哭喊……像潮水一样涌进他的脑子里。
他想起自己死在乱兵中的父母。
想起这一路见过的无数惨状。
想起张焕曾经那句天真又绝望的话——“我只想活着看看,这世道到底会不会变好。”
这世道,不会自己变好。
他缓缓站起身。
动作牵动了旧伤,让他眉头微蹙,但脊梁却挺得笔首。
他走到墙边,拿起那块落满灰尘的粗布,开始仔细地、一寸一寸地擦拭寂灭刀的刀鞘。灰尘拭去,黝黑的刀鞘重新泛起冰冷的光泽。
然后,他系紧刀绳,将寂灭刀,重新背在了背上。
这个简单的动作,仿佛抽走了医馆里所有的声音。
柳轻蹄眼睛亮了,猛地站首了身体。
张焕丢下了柴刀,握紧了拳头。
苏小药看着他,轻轻叹了口气,却没有阻止,只是转身开始飞快地收拾药箱。
雷豹等人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,重重磕下头去:“谢沈侠!”
沈夜走到门口,看着门外灰蒙蒙的天空和连绵的雨丝。
雨丝冰冷,却浇不灭他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。
那不再是毁灭的疯狂,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、近乎悲壮的决绝。
他开口,声音不大,却像刀锋划破雨幕,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:
“刀磨好了。”
“该杀人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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