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的温润，像一场褪了色的梦，被甩在了身后。
越往北走，天越低，风越硬，空气里的血腥味和焦糊味也越浓。
路旁倒毙的尸骨没人收殓，被野狗乌鸦啃得七零八落。废弃的村庄里，只剩下断壁残垣和几声有气无力的啼哭。流民像失了魂的蚂蚁，漫无目的地向南蠕动，眼神空洞，看不到半点活气。
沈夜一行人沉默地走在其中，像几块逆流而上的石头。
柳轻蹄收起了所有的嬉皮笑脸，嘴唇抿得死死的。张焕握着刀柄的手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苏小药药箱里的药材，大半都分给了路上垂死的难民，她的脸色比沈夜好不了多少。
雷豹和他带来的几十个兄弟，更是红着眼睛，像一群压抑着怒火的困兽。
他们一路走，一路救。
遇到小股溃兵劫掠流民，杀。
遇到土匪设卡勒索，杀。
遇到易子而食的惨剧……除了杀，更多的是无能为力的窒息。
沈夜的寂灭刀，再次饮饱了血。只是这一次，刀锋不再有畅快的嗡鸣，每一次挥出，都带着沉甸甸的滞涩。
救人，救得过来吗？
今天杀了一伙溃兵，明天会有更多。今天救下一村百姓，明天可能整片地域都沦为焦土。
杯水车薪。徒劳无功。
这个念头，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每个人的心。
这天傍晚，他们在一个刚被战火蹂躏过的小县城外扎营。县城里还有零星的抵抗和厮杀声，浓烟滚滚。
一个穿着破烂儒衫、饿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秀才，被雷豹的人从废墟里扒拉出来，分到一碗稀粥。老秀才捧着碗，手抖得厉害，浑浊的老泪滴进粥里。
“没用了……都没用了……”他喃喃自语，“朱温凶残，李克用暴虐，其他那些……也都是豺狼之性……这天下，没救了啊……”
这话像一根针，扎破了众人心中最后一点侥幸。
柳轻蹄烦躁地踢开一块焦木：“他娘的！杀来杀去，就没一个好东西！这仗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？！”
张焕猛地抬头，看向一首沉默擦拭刀锋的沈夜：“沈大哥！我们……我们到底该帮谁？还是……就像现在这样，杀到力竭而死？”
这是所有人心底的疑问。
沈夜擦刀的动作停了。他抬起头，目光越过燃烧的县城，投向更北方那片杀声震天的黑暗。
“我们谁都不帮。”他声音沙哑，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清醒，“我们只看。”
“看？”柳轻蹄不解。
“看谁，还把这天下百姓，当人看。”沈夜缓缓道，“看谁麾下的兵，军纪稍严，屠城略少。看谁治下的地，还能让百姓喘口气，种下明年的种子。”
他站起身，寂灭刀归鞘，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“杀人，救不了天下。”
“我们要找的，是一把能结束这乱世的刀。一把……至少不那么钝，不那么嗜血的刀。”
众人愣住了。他们没想到，沈夜想的，远比他们更深，更远。
他不是来当救火队员的，他是来……择主的？
“可……万一找不到呢？”雷豹涩声问。
沈夜看向北方，眼神如同万古不化的寒冰。
“那就杀。”
“杀到有人明白，水能载舟，亦能覆舟。”
“杀到有人，不得不把这天下百姓，当人看。”
他的话，带着尸山血海般的决绝。
接下来的日子，他们不再漫无目的地救人。而是像幽灵一样，游走在各大军阀势力交错的边缘。
他们潜入过朱温控制下的城池，看到的是严刑峻法，是士卒如狼似虎，是道路以目。
他们也远远观察过李克用的沙陀骑兵，铁蹄过处，寸草不生，掳掠成性。
其他大小军阀，更是如同蝗虫过境，只知破坏，不知建设。
希望，像风中残烛，一次次被吹灭。
首到他们进入残唐朝廷名义上还能控制的区域——一个名叫李存勖的年轻将领，正在此地与朱温的军队对峙。
这里的气氛，似乎有些不同。
溃散的兵卒少了些，流民虽然依旧凄惨，但至少能看到一些简陋的粥棚和维持秩序的兵丁。更重要的是，他们听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传闻。
说这个李存勖，虽然也是军阀之子，却好读书，能作词，约束部下还算严格，几次击退朱温军，都明令禁止屠城……
真假难辨。
但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上，哪怕只是一点点微光，也足以吸引飞蛾。
沈夜站在一处高坡上，望着远处那座飘扬着“李”字大旗的军营，目光深沉。
“是骡子是马，拉出来遛遛。”
他需要亲眼看看，这把刀，到底够不够快，够不够……干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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