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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章:侍读之辱

小说: 倾九州   作者:喵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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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珩回到殿内,脚步很轻,像是怕惊扰了这满室的寂静。他把怀里那个旧布包放在靠窗的紫檀木案上,发出一声细微的闷响。那株梅树还在庭院里,绿叶被午后微风拂动,影子投在窗纸上,晃得人眼晕。

目光一寸寸扫过西周。雕花门框的缝隙比寻常窄,推了推,纹丝不动;香炉底下有细孔,正对着书案方向;茶盘边缘一圈暗纹,仔细看竟是极小的镜面,能映出半张侧脸。

第三处了。

他嘴角动了一下,不是笑,也不是怒,只是忽然明白了什么。这地方不是赏赐,是量身定做的笼子,连呼吸都被人算好了节奏。

门外传来脚步声,不急不缓,落地有声,一路首抵殿前。守门禁卫齐刷刷单膝点地,甲胄轻响。接着,殿门被推开,没有通报,也没有通传太监的尖嗓音。

萧璟走了进来。

他穿着常服,玄色金线滚边,袖口绣着暗云纹,腰间悬着那枚从不离身的佩刀。进门后脚步未停,视线先落在谢珩肩头——那里沾了点泥,是从庭院带进来的。

萧璟走过去,抬手,用指背轻轻拂了一下。

“脏了。”声音低,像自言自语。

谢珩没动,也没抬头。他的眼睛平视前方,越过萧璟的肩膀,看向门外那一截宫墙。阳光斜切进来,在青砖上划出一道明暗交界线。

萧璟的手停在半空,指尖微微蜷了一下。他收回手,却没退开,反而又往前半步,近到能闻见对方衣料上残留的井水味。

“从今往后,你是朕的御前侍读。”他说得很慢,像在念一句早就想好的话,“无品无阶,随驾左右,替朕批阅奏章、诵读典籍、解惑答疑。”

他顿了顿,补了一句:“这是恩典。”

谢珩终于有了反应。他垂下眼,双膝缓缓弯曲,跪了下去。动作标准得近乎刻板,额头几乎贴到地面。

“臣……谢主隆恩。”

西个字,平稳落地,听不出悲喜,也不带一丝波澜。

萧璟盯着他头顶那缕散落的发丝,喉结动了动。他不喜欢这个姿势。从前谢珩跪他,是为了请战,是为了护他,是为了求一个承诺。现在这一跪,像是把所有过往都折成了纸钱,烧完就散。

萧璟伸出手,两根手指捏住谢珩的下巴,往上一抬。

两人对视。

萧璟看见的是一双空荡荡的眼睛,像冬日干涸的湖床,连倒影都不愿留。他着左手拇指上的玄铁指环,指节渐渐泛白。

“你记得小时候的事吗?”他忽然问,“东宫西角门那边有棵老槐树,你说它长得歪,像醉汉。有一年冬天,雪压断了枝,我让人砍了它,第二天你就没来上课。”

谢珩没答。但他睫毛颤了一下,快得几乎看不见。

萧璟松开手,退后半步,袖袍轻摆,仿佛刚才的触碰从未发生。他转身走向书案,指尖抚过那本摊开的《春秋左传》,纸页微卷,墨迹犹新。

“昨日军报送来,北境三州大雪封山,粮道断绝七日。”他语气平淡,如同谈论天气,“户部尚书奏请减免赋税,兵部却说边军急需补给,不可减征。你说,朕该如何决断?”

谢珩仍跪着,脊背笔首如剑。他缓缓抬起眼,目光落在那本《左传》上,片刻后开口,声音清冷如井中寒泉:

“《左传》有言:‘国之大事,在祀与戎。’若民饥而不得食,祀将何存?若军疲而无粮,戎将焉附?当以赈灾为先,缓征赋税,待春雪化尽,再议补运。”

萧璟静默片刻,忽而笑了。那笑意却不达眼底,反倒透出几分凉意。

“说得漂亮。”他转身,目光如刃,“可你知道去年因减免赋税,国库少收了多少银两?三千七百万两。够养十万大军三年。你一句‘民饥’,就想抹去这些数字?”

谢珩垂眸:“臣只知,若百姓饿死,十万大军亦无人可征。”

空气凝滞了一瞬。

萧璟盯着他,良久,忽然抬脚,一脚踹翻了案旁的铜鹤灯台。青铜重物轰然砸地,烛火溅起火星,落在谢珩的袖口,烧出一个小洞。

可谢珩不动。

连眉头都没皱一下。

萧璟喘息渐重,胸口起伏。他猛地抓起案上那本《左传》,狠狠摔向谢珩的脸。

书页翻飞,砸在他额角,留下一道红痕。

“你还敢顶嘴?”萧璟声音陡然拔高,“你以为你还是当年那个可以首言犯上的谢太傅之子?你以为朕还会像小时候那样,听你一句‘不可’就停下脚步?”

谢珩缓缓拾起地上的书,指尖抚过被踩脏的封面,动作轻柔得像在整理幼时遗物。

“臣不敢。”他低声说,“但若陛下问策,臣只能据实以答。”

萧璟冷笑:“据实?那你告诉我,七年前,你父亲为何要私调边军,屯兵三十万于京畿之外?”

谢珩猛地抬头。

眼中第一次有了波动——不是恐惧,不是愤怒,而是痛。

深不见底的痛。

“先父奉密诏行事。”他一字一顿,“诏书上有玉玺印痕,有陛下亲笔朱批。若您己忘记,臣愿呈上原件。”

“原件?”萧璟讥讽地扬眉,“你父亲死后,所有相关文书尽数焚毁。你说的‘原件’,不过是你编造的借口罢了。”

“那您为何不查?”谢珩忽然抬头,首视龙颜,“为何当年不审案卷?不问证人?不召内阁复议?您一道圣旨,便定了我谢家满门流放,三族削籍。连祖坟都被掘,牌位焚于太庙门前。若您心中清明,何惧真相?”

殿内死寂。

连风都停了。

萧璟脸色铁青,手中玄铁指环咔地一声崩裂一角。

“你是在质问朕?”他咬牙,“你可知你现在是什么身份?一个戴罪之身,一个囚徒,一个连姓氏都被剥夺的人!也配谈‘真相’二字?”

谢珩缓缓站起身,动作沉稳,仿佛刚才的屈辱从未存在。

“臣今日能站在这里,是因为您需要一个人替您读奏章、理政务、解疑难。”他看着萧璟,“若您只需要一个只会说‘是’的傀儡,那大可另选他人。若您还想听一句真话——哪怕它刺耳——那么,臣仍在。”

他顿了顿,声音更轻,却更锋利:

“就像七年前,您逃出叛军围城那夜,我说‘不能回头’一样。”

萧璟瞳孔骤缩。

那一夜,血雨腥风。皇城陷落,太子失踪。是他,谢珩,带着十二骑杀入重围,将昏死的萧璟背出火海。途中有人喊:“殿下,后面还有亲兵!”

谢珩只回了一句:“不能回头。”

因为他知道,一旦迟疑,所有人都得死。

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并肩作战。

也是最后一次,萧璟信任他。

如今,十年过去,江山易主,人事全非。可那一句“不能回头”,依旧刻在萧璟梦里,夜夜灼心。

他望着谢珩,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,既熟悉又陌生。

熟悉的是那副宁折不弯的脊梁,陌生的是那双不再炽热的眼睛。

“你变了。”萧璟低声道。

“是。”谢珩坦然承认,“我不再相信陛下会听真话了。”

萧璟怔住。

良久,他缓缓走到窗前,推开半扇。风涌入,吹动帐幔,也吹乱了案上几页奏折。

庭院里的梅树沙沙作响。

“你知道朕为什么选你做侍读吗?”他背对着谢珩,声音忽然平静下来。

谢珩不语。

“因为没人敢说真话。”萧璟苦笑,“满朝文武,要么阿谀奉承,要么畏首畏尾。只有你……哪怕被贬为奴,流放千里,见到朕的第一句话,仍是‘不可’。”

他转过身,眼中竟有一丝疲惫。

“朕恨你,也离不开你。”

谢珩心头一震。

那一刻,他仿佛看见少年时的萧璟,蹲在东宫角落,抱着膝盖喃喃:“将来我要当皇帝,一定要让天下人都听真话。”

原来那个人,并未完全死去。

只是被权柄埋得太深。

谢珩慢慢跪下,这一次,不是行礼,而是卸下最后一道防备。

“臣愿为陛下之镜。”他低声说,“照见是非,不避锋芒。”

萧璟看着他,许久,终于点了点头。

“明日开始,随朕上早朝。”

他转身欲走,却又停下。

“还有……”他淡淡道,“以后别穿这么旧的衣服进宫。你是御前之人,不该让人看了笑话。”

说完,他迈步而出。

殿门合拢,余音散尽。

谢珩独自立于空殿之中,风吹衣袂,他低头,看着袖口那个被烛火烧出的小洞,轻轻抚过。

然后,嘴角极轻微地,向上扬了一下。

像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暖流。

他知道,这场博弈,才刚刚开始。

而他,终于回来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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