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珩把袖口那个烧出的小洞抚平,又缓缓放下手。殿内烛火晃了下,像是被夜风掀了帘角。他没动,也没去换灯芯,只坐在案前,盯着那本《春秋左传》的残页出神。
宫人送来的素白衣袍还搭在屏风上,干净得近乎刺眼。他没再穿旧衣,但也迟迟没换新袍。不是犹豫,是觉得换不换都一样——这身骨头困在这座殿里,衣服再体面,也不过是笼中鸟披了羽衣。
外头更鼓响了三声。
他起身走到床边,解了腰带,正要吹灯就寝,殿门却从外面推开了。
没有通报,也没有脚步声先至。
萧璟站在门口,玄色常服未换,手里没拿任何东西,连佩刀都没带。可他往那儿一站,整个扶摇殿就像被压低了一寸。
谢珩没点灯,也没迎上去。他就站在原地,影子投在墙上,像一尊不会动的摆设。
“朕来瞧瞧。”萧璟走进来,声音不高,听不出情绪,“你有没有按规矩换衣。”
他说完,目光扫过屏风上的白袍,又落在谢珩身上——他还穿着那件白天入殿时的旧衫,袖口焦痕清晰可见。
萧璟眉头一拧。
下一瞬,他大步上前,一把抓住谢珩的手腕,力道重得几乎要把骨头捏碎。
“谁准你留着这身破布?”他咬字很轻,却带着铁锈磨刃的狠意。
谢珩猛地一挣,却被攥得更紧。他终于抬头,首视萧璟的眼睛:“陛下白日说,让臣别穿旧衣进宫。臣今晚并未出殿,也算守了规矩。”
“你还敢顶嘴?”萧璟冷笑,手上力气不减反增,“你以为朕是来跟你讲规矩的?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他另一只手己经扯住谢珩的衣领,猛地一拽。
“嗤啦——”
一声脆响划破寂静。
月白色袖口自肩头撕裂,布料断裂的声音清清楚楚,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弦终于断开。
谢珩整个人被拉得踉跄一步,后背撞上书案,笔架翻倒,砚台滚落地面,墨汁溅在鞋面上,黑得刺目。
他抬手想挡,却被萧璟一手压住双臂,狠狠按在桌沿。木头硌着肘关节,疼得他指尖发麻。
“你知不知道这些年,朕每次看见你穿白衣,心里是什么滋味?”萧璟贴近他耳边,呼吸烫得吓人,“你说你喜欢白衣,因为我说过它配你。可你现在穿它,是在提醒我,还是在嘲讽我?”
谢珩闭了闭眼,嗓音冷到底:“若陛下嫌臣碍眼,大可赐死。不必一次次折辱至此。”
“赐死?”萧璟忽然笑了,笑声短促而哑,“你死了,谁替朕批奏章?谁敢当面说朕错了?谁还能记得东宫西角门那棵歪脖子槐树?”
他松开一只手,转而掐住谢珩的下巴,强迫他抬头。
“你这个人,最讨厌的就是这样。”萧璟盯着他的眼睛,指腹用力擦过他唇角,“明明恨透了我,偏还要装得平静。明明想逃,偏不肯开口求饶。你以为沉默就能让我放手?”
谢珩没说话,只是微微侧头,避开他的触碰。
这个动作激怒了萧璟。
他猛地将人拎起,转身摔向床榻。锦被掀飞一角,瓷枕落地碎成两半。谢珩本能地撑住床板想爬起来,却被萧璟扑上来死死压住。
“你给我听着。”萧璟一手钳制住他双腕,另一只手抚过他颈侧,指甲轻轻刮过皮肤,“你的人,你的心,你这一辈子,都只能是朕的。你想走?不可能。你想死?更不可能。就算你变成灰,朕也要把你收进盒子里,摆在案头。”
谢珩剧烈挣扎起来。
他不再是那个跪地受辱、任人摆布的囚徒。这一次,他用膝盖猛撞对方腹部,肩膀狠狠往上顶,终于挣脱一只手,反手朝萧璟脸上挥去。
掌风擦过脸颊,留下一道红痕。
萧璟愣了一下,随即眼神彻底沉下去。
他不再废话,首接扯住谢珩剩下那只完好的袖子,用力一撕——
“嗤!”
整条右袖应声裂开,碎布飘落在被褥间,像雪片落进火堆。
谢珩喘着气,额角渗汗,手臂在外,青筋暴起。他瞪着萧璟,眼里第一次燃起真正的怒火。
“你不是帝王。”他咬牙,“你是疯子。”
“对,我是疯了。”萧璟喘息粗重,手指插进他散乱的发里,把头往后扯,“从你父亲带兵围京那天起,我就疯了。可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?我到现在都分不清,我是恨你们谢家,还是……离不开你。”
他说完,俯身吻下去。
不是温柔的触碰,而是带着惩罚意味的啃咬。牙齿磕在唇上,尝到一丝腥甜。
谢珩扭头躲开,嘴角流出血线。
“放开我。”他声音沙哑,“否则我不再为你出一个主意,不再替你说一句话。”
“那你试试。”萧璟冷笑,手掌顺着脖颈滑下,停在他剧烈起伏的胸口,“没有你,朕照样能治天下。但你要是敢不听话……明天我就让人拆了你府里的梅树,一把火烧干净。”
谢珩浑身一僵。
那是他们初遇的地方。
也是他埋下碎玉佩的位置。
他终于不再动了,也不再反抗,只是静静躺在那里,像一具失去魂魄的躯壳。
萧璟察觉到他的顺从,动作稍稍放缓。他松开钳制的手,转而轻轻抚过谢珩的脸颊,拇指蹭掉那抹血迹。
“乖一点。”他低声说,语气竟有片刻柔和,“只要你乖乖的,朕不会伤你。”
谢珩闭上眼,睫毛颤了颤。
良久,他睁开眼,看着头顶的帐顶,声音轻得像自语:“陛下……需要的从来不是一个人。您需要的,是一个不会说话、不会反抗、只会点头的影子。”
萧璟没答话。
他只是慢慢坐起身,整理了下衣襟,然后站起,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人。
“明日早朝,别迟到。”他转身走向门口,脚步沉稳。
门关上前,他又顿了顿。
“还有,”他说,“明天换新衣。不然,我不介意亲手帮你脱。”
门合拢。
殿内重归寂静。
谢珩仍躺在床榻上,左臂,右袖只剩半截布条垂落。他缓缓抬起手,看着那道裂口,指尖轻轻抚过边缘。
然后,他慢慢坐起,捡起地上那片碎布,叠好,放进怀中。
烛火跳了下,映出他眼底一片死寂。
窗外,风穿过庭院,吹动梅枝,发出细微的摩擦声。
像谁在低声抽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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