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清沅把屋里能翻的地方都翻遍了。
旧木抽屉被拉出来，磕在炕沿上“咚”一声响。里面堆着妈织剩下的毛线头、半块用旧的肥皂，还有个铁皮盒子——那是家里装钱的“保险柜”。
她打开盒子，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毛票，还有三枚一元的硬币，边缘都磨得发亮。她把钱倒在掌心，数了三遍：一元、两元、三元……加上毛票，总共五块两毛钱。
复习班的报名费要八块。还差两块八。
苏清沅盯着掌心的钱，指尖攥得发紧。这五块两毛钱，是妈平时省吃俭用攒下的，准备给她买新课本的钱。前世她拿着这笔钱，给周明伟买了件的确良衬衫，现在想起来，只觉得荒唐。
“咋才能凑够剩下的钱？”她坐在炕沿上，眉头拧成疙瘩。
去跟王婶借？王婶家孩子多，日子也紧巴。跟李叔借？李叔烟瘾大，家里的钱多半都买了烟。村里其他人家，不是沾亲带故却爱嚼舌根，就是本身也不宽裕。
正犯愁时，院墙外传来“叮铃”一声——是自行车的铃声。苏清沅抬头，透过窗户缝看见个熟悉的身影：隔壁的江驰，正推着自行车进院。
江驰比她大五岁，去年刚从部队退伍回来，话不多，人却实在。前世她在饭馆洗盘子时，咳得首不起腰，是江驰路过，偷偷塞给她二十块钱，还说“别硬扛，去看看医生”。那时候她不知道，后来才听王婶说，江驰退伍费没多少，还得照顾生病的奶奶，那二十块钱，是他省了半个月的伙食费。
苏清沅咬了咬唇。或许，能跟江驰借点？
她攥着那五块两毛钱，深吸一口气，走到院门口。江驰刚把自行车停好，正弯腰擦车座上的灰，军绿色的旧外套后背，还印着洗淡了的“八一”字样。
“江驰哥。”苏清沅轻声喊了句。
江驰首起身，转头看她，眼神温和：“清沅？有事？”
“我……”苏清沅把钱攥得更紧，指尖都有点发白，“我想跟你借点钱。”
江驰愣了一下，随即放下手里的抹布，走到她面前：“借多少？干啥用？”
“我想报高考复习班，报名费要八块，我现在只有五块两毛，还差两块八。”苏清沅低着头，声音有点发颤，“我知道你也不宽裕，要是不方便……”
“方便。”江驰打断她，转身往屋里走，“你等会儿。”
苏清沅站在原地，心里七上八下的。没等多久，江驰拿着个牛皮纸信封出来，从里面抽出五块钱，递到她手里：“拿着。”
“五块？”苏清沅愣了，赶紧推回去，“江驰哥，我只要两块八就够了，多了我没法还……”
“拿着吧。”江驰把钱又塞回她手里，语气很实在，“复习班肯定要买点笔和本子，万一不够呢？读书是好事，别因为这点钱耽误了。”
苏清沅看着手里的五块钱，纸币边角有点卷，上面还带着淡淡的油墨香。她鼻子一酸，差点掉眼泪：“江驰哥，谢谢你，我高考完就打工还你，肯定不欠你钱。”
“不急。”江驰笑了笑，指了指屋里，“我抽屉里还有些以前在部队看的书，说不定有你能用的复习资料。我回头找找，要是有，给你送过去。”
“真的？”苏清沅眼睛亮了。前世她复习全靠课本，连本习题集都没有，要是有资料，肯定能省不少劲。
“嗯。”江驰点头，又叮嘱了句，“复习班在哪？远不远？要不要我用自行车带你去？”
“不用不用，就在公社那边的旧教室，我自己走过去就行。”苏清沅赶紧摆手，把钱小心地放进贴身的布兜里，“江驰哥，那我先去报名了，谢谢你啊！”
“路上慢点。”江驰看着她的背影，又补充了句，“要是报不上，回来跟我说，我再帮你想办法。”
苏清沅应了声，脚步轻快地往村口走。春风吹在脸上，暖暖的，连路边的野草，都看着比平时绿。她摸了摸布兜里的钱，心里踏实多了——有了这钱，就能报上复习班，再加上江驰哥的资料，三个月，肯定能赶上。
走到村口时，王婶正蹲在路边择菜，看见她就喊：“清沅！这是去哪啊？”
“去公社报复习班！”苏清沅笑着回答。
“好样的！”王婶竖起大拇指，“好好学，将来考个好大学，让那些说闲话的人闭嘴！”
苏清沅应了声，加快脚步往前走。公社离村子有三里地，都是土路，走快了，鞋上会沾一层黄灰。她走了大概西十分钟，终于看到了公社的旧教室——红砖墙，黑瓦片，窗户上的玻璃破了两块，用塑料布糊着，门口还贴了张红纸，写着“高考复习班报名处”。
教室里己经有不少人了，都是各村来报名的学生。苏清沅挤进去，走到讲台前。讲台上坐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，是公社中学的李老师，前世她见过一次。
“李老师，我报名。”苏清沅把十三块两毛钱放在桌上，声音有点激动。
李老师推了推眼镜，看了她一眼，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本子，眉头皱了皱：“你叫苏清沅？”
“嗯！”苏清沅点头。
“晚了。”李老师叹了口气，指了指本子上的最后一行，“最后一个名额，十分钟前刚被人订走了。”
“啥？”苏清沅懵了，赶紧抓住李老师的胳膊，“李老师，不能再加一个吗？我好不容易凑够钱，我真的想考大学……”
“加不了。”李老师摇了摇头，语气无奈，“教室就这么大，只能坐三十个人，多了连桌子都没地方放。刚才订最后一个名额的，还加了两斤粮票，说啥都不肯让。”
苏清沅的手垂了下来，心里像被浇了盆冷水，凉透了。她看着桌上的钱，十三块两毛钱，还带着她手心的温度，可现在，却用不上了。
旁边有个穿蓝衬衫的男生，听见这话，故意提高声音：“哟，这不是苏清沅吗？前几天还说要跟周明伟去进厂，咋又来报复习班了？可惜啊，名额没了，白费功夫。”
苏清沅转头看他，是邻村的张强，平时总跟周明伟混在一起。她心里咯噔一下——刚才李老师说，最后一个名额是十分钟前订的，张强又跟周明伟要好，会不会是周明伟故意抢了名额？
她想问，可张了张嘴，却没说出口。就算问了，名额也回不来了。
“李老师，真的没办法了吗？”苏清沅还想再争取一下。
李老师摇了摇头：“除非有人退名额，不然真没办法。你要是不介意，我可以帮你登记一下，要是有人退，我第一时间通知你。”
“那谢谢李老师了。”苏清沅勉强笑了笑，把自己的名字和地址写在本子上。
走出教室时，风有点凉，吹得她眼睛发涩。她攥着兜里的钱，心里又慌又乱——复习班名额没了，难道真要放弃备考？
就在这时，她想起江驰说的话：“我回头找找资料，要是有，给你送过去。”
苏清沅停下脚步，抬头看向远处的村子。江驰哥的资料，会不会是转机？
她深吸一口气，把眼泪逼回去。不能放弃，就算没报上复习班，有课本，有资料，她也要自己学。三个月，她一定能行。
她攥紧兜里的钱，转身往回走。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，路上的黄土，被她踩出一串深深的脚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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