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渐深，麦香家的堂屋还亮着灯。一盏旧台灯放在八仙桌上，灯罩蒙着层薄灰，却把光洒得很匀，落在母亲手里的针线和麦香腿上的槐米袋上。母亲正缝补麦香的作训裤——白天拉练时磨破的膝盖处，她找了块藏青色的布，一针一线地缝，针脚密得像撒在布上的芝麻。
“你这裤子磨得厉害，”母亲咬断线头，指尖摸了摸缝好的补丁，“在部队训练肯定苦，别总硬扛着，疼了就歇会儿，跟娘说也不丢人。”麦香没说话，只是把手里的槐米往母亲那边推了推——下午从槐树上摘的，还带着点潮气，母亲说晒干了泡水败火，她就一颗一颗挑拣着，把碎的、空的都捡出来。
“还记得你小时候吗？”母亲突然开口，手里的针线没停，“那年你六岁，也是这么个晚上，你发着烧，非要坐在门槛上等俺从地里回来，手里还攥着把槐米，说要给俺泡水喝。”麦香愣了愣，指尖的槐米突然变得温热——这段记忆她早就模糊了，母亲却记得清清楚楚，连她当时烧得通红的脸蛋、攥着槐米的小手，都能说得明明白白。
“那天俺抱着你去卫生院，你一路都没哭，就攥着那把槐米，说‘娘别累着’，”母亲的声音有点哑，低头抿了口桌上的凉茶，“现在你长大了，倒不跟娘说这些了，总说‘没事’‘不累’，可娘知道，你在部队受的苦，比小时候发烧难受多了。”
麦香鼻子一酸，伸手去握母亲的手——那双手上满是老茧，指关节有点变形，是常年干农活、做针线磨出来的。“娘，俺不是故意不说，”她声音轻得像落在灯上的飞蛾，“部队里的训练，大家都一样苦，俺要是说累，战友该笑话俺了。而且俺现在能扛事了，能保家卫国，也能让您和爹过得好点，这点苦不算啥。”
母亲没反驳，只是把麦香的手往自己手里紧了紧，又拿起针线，开始缝麦香的背囊带子：“你这背囊带子太细，装重东西容易断，俺给你加层布，缝得结实点。上次你爹说，你在部队背的东西比家里的玉米袋子还沉，俺听着就心疼。”
麦香看着母亲低头缝背囊的样子，突然想起入伍前的那个晚上——也是这样一盏灯，母亲也是这样缝缝补补，把她的衣服、袜子都检查了一遍，缝了又缝。当时她还嫌母亲啰嗦，现在才知道，那些针脚里藏着的，都是母亲说不出口的牵挂。
“娘，俺跟您说个事，”麦香突然开口，把火车上拆穿骗局的事说了，还说邻座大爷的收音机、小宇的训练情况，“您看，俺在部队学的本事，不光能训练，还能帮老百姓，您该为俺高兴才是。”母亲听完，眼里亮了，放下针线拍了拍她的手：“俺娃长大了，有本事了！俺早就知道，俺娃在部队肯定能学好，能帮人，比啥都强。”
说着，母亲从柜子里翻出个小布包，里面装着麦香小时候的乳牙、胎发，还有一张泛黄的纸条——是麦香小学时写的“保证书”，歪歪扭扭的字写着“俺长大了要当解放军，保护娘和爹”。“你看，你小时候就这么说，现在真的做到了，”母亲把纸条递给麦香，“俺一首留着，想你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，觉得俺娃真了不起。”
麦香拿着纸条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，落在纸条上，晕开了上面的字迹。母亲赶紧拿过手帕给她擦眼泪，笑着说：“傻娃，哭啥？该高兴才是。你现在是解放军了，是娘和爹的骄傲，也是咱们村的骄傲。”
夜越来越深，槐树上的鸟不叫了，只有灯的“嗡嗡”声和母亲的针线声。麦香帮母亲穿针，母亲教她怎么缝才能让布更结实，两人像小时候那样，一言一语地聊着，从家里的庄稼聊到村里的事，从麦香的训练聊到战友的趣事，没有一点空隙。
“对了，你爹给你做的平安扣，你要天天戴着，”母亲突然想起什么，从抽屉里拿出那个槐木平安扣，帮麦香系在脖子上，“这是你爹用院里的槐木做的，他说槐木辟邪，能保你平安。他还说，等你下次回来，他给你做个槐木梳子，说你小时候总爱用俺的梳子，梳得头发乱糟糟的。”
麦香摸着脖子上的平安扣，温温的，像父亲的手。“娘，下次回来，俺教您用平板视频，”她看着母亲，“这样您想俺了，就能看见俺，俺也能看见您和爹，看见院里的槐树。俺还教您怎么看农业视频，帮爹种庄稼，咱们家的玉米，明年肯定能收更多。”
母亲点点头，眼里有点红，却笑着说：“好，娘学，就算笨，俺也慢慢学，俺娃教俺，俺肯定能学会。”说着，她又拿起针线，继续缝背囊，“俺再给你缝个小口袋，装在背囊里，你把平安扣放在里面，别丢了。”
天快亮时，母亲终于缝完了背囊，还在背囊外侧缝了个小小的槐米图案，针脚细细的，很精致。“这样你背着背囊，就像带着家里的槐树，带着娘和爹的牵挂，”母亲把背囊递给麦香，“累了就摸摸这个槐米，想想家里，就有劲儿了。”
麦香抱着背囊，眼泪又掉了下来，这次却笑着说：“娘，俺知道了。俺在部队肯定好好训练，好好做人，不让您和爹担心。等俺下次回来，咱们一起摘槐米，一起磨豆浆，一起给小宝缝布娃娃。”
母亲点点头，帮麦香把背囊放好，又给她盖了层薄毯子：“快睡会儿，天亮了还要赶路。娘去给你煮点粥，放你爱吃的红枣。”麦香躺在床上，摸着脖子上的平安扣，闻着背囊里槐米的淡香，很快就睡着了——梦里，她和母亲坐在槐树下，一起摘槐米，阳光暖烘烘的，像母亲的手，轻轻落在她的脸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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