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兵连的月亮挂在哨塔顶上时，麦香还睁着眼，军被被她翻来覆去揉得发皱。明天就要实弹射击了——这个消息像颗烧红的小石子，揣在她怀里，烫得她浑身发紧。她侧过身，摸了摸枕头下的小本子，上面记着青禾班长教的射击要领：“三点一线、屏息稳枪、轻扣扳机”，可每个字都像长了脚，在脑子里乱跑，拼不成完整的句子。
“还没睡？”下铺的秋穗翻了个身，声音带着困意，“是不是怕明天打脱靶？我哥说他第一次实弹射击，手抖得连枪都举不起来，最后只打了10环。”麦香“嗯”了一声，声音发哑：“我怕我连枪都握不住，你看我现在手还抖呢。”她把胳膊伸到月光下，指尖果然微微颤着，像被风吹得摇晃的麦芒。
秋穗笑着从上铺探下头，递过来一块硬糖：“我娘给我塞的，说吃糖能压惊。你含着，说不定能睡着。”麦香接过糖，剥开糖纸，橘子味的甜香漫开，可心里的慌劲没减多少。她想起白天练空枪时的样子：枪托抵着肩窝，瞄准镜里的靶心晃得像水里的月亮，班长喊“扣扳机”，她手指一紧，却差点把枪甩出去，引得旁边的新兵笑出了声。
“别想了，”秋穗打了个哈欠，“青禾班长那么厉害，肯定会教我们的。再说，就算打不好也没事，咱又不是去当神枪手。”话是这么说，可麦香睡不着。她想起老家的麦场，小时候跟着娘晒麦子，遇到刮风，娘总说“遇事别慌，稳住了就好”，可现在，她觉得自己像被风刮得乱跑的麦秸，稳不住。
好不容易熬到天亮，集合哨声一响，麦香拎着枪套就往外冲，脚步都比平时快了半拍。靶场在营区西边的山脚下，远远望去，一个个靶位像立在地上的门板，风一吹，靶纸“哗啦啦”响，听得她心更慌了。
“都把枪拿出来，检查装备！”青禾班长的声音传来，麦香赶紧打开枪套——那是她第一次摸到真枪，黑亮亮的铁疙瘩凉得硌手，枪身沉甸甸的，比训练用的空枪重了不少。她学着战友的样子，拉了拉枪栓，“咔嚓”一声脆响，吓得她手一抖，枪差点掉在地上。
“别慌，”青禾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边，伸手扶住她的枪托，“枪是兵的第二生命，你对它温柔点，它也会对你老实点。”青禾的手心带着薄茧，贴在枪托上，暖得很踏实。麦香抬头看她，班长的眼神很温和，不像平时练队列时那么严肃。
“来，再检查一遍，”青禾帮她捋了捋背带，“弹匣装紧，保险打开，记住，除非瞄准靶心，否则手指别碰扳机。”麦香跟着她的话一步步做，手指触到冰凉的扳机时，还是忍不住颤了一下。
轮到她们班射击时，麦香站在靶位前，腿肚子都在转筋。前面的战友打完，枪声“砰砰”响，震得她耳朵发鸣，弹壳落在地上，“叮叮当当”像小铃铛在响。她看着战友们有的笑着跑回来，有的皱着眉，心里更没底了。
“下一个，李麦香！”教官喊了她的名字，麦香深吸一口气，抱着枪走到靶位前。枪托抵在肩窝上，硬邦邦的，硌得她生疼。她眯着眼找三点一线——准星、缺口、靶心，可靶心在她眼里晃来晃去，像老家用井水淘麦子时，浮在水面上的麦壳。
“慌啥？”青禾走过来，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薄荷糖，趁教官不注意，偷偷塞到她手里，“含着，凉丝丝的，能稳住。”麦香攥着薄荷糖，糖纸都被手心的汗浸湿了。她剥开糖纸，把糖塞进嘴里，一股清凉的味道顺着喉咙往下滑，果然，心跳好像慢了点。
“来，我教你，”青禾站在她身后，双手轻轻扶住她的胳膊，调整她的姿势，“肩膀放松，别绷着，枪托要抵实，不然后坐力会把你撞疼。”她的气息落在麦香的耳后，暖暖的，麦香紧张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。
“眼睛盯着瞄准镜，把准星对准缺口中间，再对准靶心，”青禾的声音很轻，像在耳边说悄悄话，“记住，三点要成一条首线，不能歪。”麦香照着做，盯着瞄准镜看了半天，终于把晃动的靶心稳住了。
“然后呢？”麦香的声音有点发颤。
“屏息，”青禾说，“深吸一口气，慢慢吐出来，吐到一半时憋住，手指轻轻扣扳机，别用劲掰。”麦香跟着她的话做，深吸一口气，胸口鼓起来，再慢慢吐出去，吐到一半时，她屏住呼吸，手指慢慢往扳机上压。
就在这时，她的手抖了一下，靶心又开始晃。她心里一急，刚想使劲，就听见青禾说：“别慌，稳住，像你小时候在老家插禾苗，手要稳，苗才能插首。”麦香想起小时候跟着娘插秧，娘手把手教她“手稳、眼准、腰沉”，那时候她也慌，插歪了好几棵，娘却没骂她，只是笑着说“慢慢来”。
她闭上眼睛，默念着青禾教的要领：三点一线、屏息稳枪、轻扣扳机。再睁开眼时，靶心好像不晃了，准星、缺口、靶心，清清楚楚地连成一条线。她屏住呼吸，手指轻轻一扣——“砰！”枪声在耳边炸响，后坐力撞得肩窝发麻，像被老家的公羊顶了一下，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。
“好样的！再来！”青禾拍了拍她的背。麦香咬着牙，揉了揉发麻的肩窝，重新瞄准。有了第一枪的经验，后面几枪越来越顺。她含着薄荷糖，清凉的味道让她头脑清醒，每一次扣扳机，都比上一次稳。子弹“咻咻”地射出去，落在靶纸上，发出“噗噗”的声音。
五发子弹打完，麦香站在靶位前，还没回过神来。她看着手里的枪，枪身还带着余温，刚才的紧张好像被枪声带走了，心里空荡荡的，却又有点发烫。
“报环数！”教官喊了一声，远处的报靶员挥了挥旗子。“李麦香，47环！”听到环数的瞬间，麦香愣了愣，以为自己听错了。她转头看向青禾，青禾笑着点了点头：“47环，不错，比我第一次强多了。”
旁边的秋穗跑过来，抱着她的胳膊跳：“麦香，你太厉害了！47环！我才打了38环！”麦香看着秋穗兴奋的脸，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弹壳——五颗弹壳躺在地上，亮晶晶的，像五颗小星星。她忽然蹲下身，眼泪“吧嗒吧嗒”掉在弹壳上，砸出小小的水花。
“咋哭了？是不是肩窝疼？”青禾蹲下来，帮她揉了揉肩窝，语气里带着关切。麦香摇摇头，抹了把眼泪，笑着说：“不是，是开心。班长，我刚才开枪的时候，一点都不慌了，靶心稳稳的。”
青禾看着她，眼里带着笑意：“这就对了。握枪的底气，不是枪有多沉，是你心里稳了。就像你叠被、拉练一样，只要稳住了，就没有做不好的事。”麦香点点头，捡起地上的弹壳，攥在手里。弹壳还带着枪身的余温，暖得很踏实。
她想起第一次摸到真枪时的慌乱，想起青禾偷偷塞给她的薄荷糖，想起开枪时耳边的枪声和肩窝的痛感，忽然懂了青禾说的“握枪的底气”——那不是天生就有的，是一次次紧张后的调整，是战友悄悄递来的温暖，是自己咬着牙的坚持。
靶场的风吹过来，带着泥土的味道，麦香把弹壳小心翼翼地放进衣兜，对着靶位敬了个礼。她知道，这五发子弹，不仅打在了靶纸上，也打在了她的心里——从今天起，她不再是那个连枪都握不稳的新兵，她有了属于自己的“握枪的底气”，这份底气，会陪着她，在军营的日子里，一步步站稳脚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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