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西章：狐狸的尾巴，和新的考题
百乐门的日子仿佛陷入了一种奇异的节奏。白天在狭小的宿舍里补眠，听着外面有轨电车的叮当声和报童的叫卖；晚上则化身“白兰”，在舞池的流光溢彩和语言的交错中扮演好自己的角色。
林晚觉得自己像个上了发条的留声机，播放着固定曲目，等待那个未知的“听众”按下停止键，或者……换一张更刺激的唱片。
罗伯逊先生成了她的固定“客户”兼“英语口语练习对象”。这位英国绅士似乎很享受与她交谈，从文学艺术偶尔也会延伸到时局。
“白兰小姐，你觉得……这东方的局势，会走向何方？”一次，罗伯逊抿着威士忌，状似无意地问起，蓝眼睛里带着商人的精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。
林晚内心警铃微作。来了，试探升级。
她拿起酒杯，轻轻晃动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，眼神适时地流露出属于“白兰”的、对宏大话题的茫然与一点点女性化的感性担忧：“局势？我只希望这仗快点打完，物价不要再涨了……您不知道，前几天米价又贵了些。”她巧妙地把话题拉回了柴米油盐，符合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小该有的视角。
罗伯逊先生笑了笑，似乎接受了这个答案，转而继续聊起了狄更斯。
林晚面上不显，心里却门儿清。这种问题，绝不会凭空而来。要么是罗伯逊自己好奇，要么……就是有人希望通过罗伯逊来探她的底。
她越发肯定，那双“眼睛”还在，而且观察得更细致了。
几天后的一个傍晚，林晚正准备去舞厅，在通往后台的狭窄走廊里，被一个醉醺醺的壮汉堵住了去路。是舞厅的保镖，姓胡，仗着有点力气，平时没少对们毛手毛脚。
“小白兰，穿这么漂亮，给哥哥看看……”满嘴酒气的胡保镖嘿嘿笑着，伸手就要摸她的脸。
林晚内心骂了一句国粹，身体迅速后撤，后背却抵住了冰冷的墙壁。硬碰硬肯定吃亏。
胡保镖见她退缩，更是得意，逼近一步，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：“装什么清高！陪洋人笑得那么欢，到老子这就……”
就在这时，走廊另一端传来一阵急促的、带着浓重口音的争吵声。是两个法国水手，正揪着一个侍应生的领子，激动地挥舞着手臂，法语像机关枪一样喷射出来，大意是他们的钱包不见了。
侍应生吓得面如土色，根本听不懂。
胡保镖被那边的动静吸引，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。
电光火石间，林晚目光扫过胡保镖腰间挂着一串钥匙，其中一个钥匙扣上，挂着一个粗糙的、仿制的日本“御守”。
她心念电转，在胡保镖注意力分散的瞬间，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，快速而清晰地说了一句日语，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：
“やめて！ 中村さんはすぐに来ます！”（住手！中村先生马上就来！）
胡保镖猛地回头，醉眼里的浑浊瞬间被惊疑取代。他听不懂完整的句子，但“中村”这个日本姓氏他太熟了，是经常来舞厅、连梅姐都要点头哈腰的一位日本商社代表。
这怎么会认识中村先生？还首呼其名？她和中村先生什么关系？
就在胡保镖愣神的功夫，林晚像一尾灵活的鱼，从他手臂下的空隙钻了过去，快步走向吵闹的法国水手那边。
她没去看胡保镖惊疑不定的脸色，而是径首走到那两位法国水手面前，没有立刻说法语，而是先用生硬的、带着口音的中文对侍应生说：“他们……钱包，丢了。”然后才转向水手，用流利的法语，语气温和而镇定：“先生们，请冷静。我是这里的翻译。可以告诉我钱包是什么样子，最后在哪里看到的吗？我们会尽力帮您寻找。”
她的法语流畅自然，与刚才应对胡保镖时的惊慌判若两人。
两位法国水手像找到了救星，立刻七嘴八舌地描述起来。
这一幕，恰好落在了刚刚步入后台区域的梅姐眼里。梅姐看着林晚从容地安抚水手、指挥侍应生寻找，又瞥了一眼走廊尽头脸色变幻不定、最终悻悻离开的胡保镖，眼神复杂。
这个白兰……好像比她想象的，还要有点本事。不仅会英语，还会法语？而且，刚才她是不是用了日语吓退了胡大个子？
梅姐心里画了个魂儿。
二楼，阿诚低声向明楼汇报着刚才走廊里发生的一切，包括林晚那句关键的日语，和她之后流畅的法语应对。
明楼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，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、类似于“果然如此”的笑意。
小狐狸的尾巴，这不就露出来了一点？
懂得利用身边一切资源化解危机，反应迅捷，对不同的人使用不同的语言和策略……这绝不是一个普通落魄小姐能做到的。
“法语……”明楼轻轻着杯沿，“看来，我们的‘白兰小姐’，会的东西比我们知道的要多。”
他沉吟片刻，对阿诚吩咐：“给邱老板再递个话，就说……我有个朋友，有份法文的技术资料急需翻译，报酬加倍，问他介绍的那位‘白兰小姐’能否胜任。”
他需要给她一个新的，更难的考题。看看这只小狐狸，到底藏着多少秘密，又能走到哪一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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