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西十章：风眼之中
“静默”如同一层无形的保护壳，将林晚与梅机关内部日益紧张、几近凝固的空气隔离开来。她像一枚沉入深水的石子，收敛了所有棱角与光芒，只在必要的范围内活动，扮演着一个被接连变故吓破了胆、只求自保的平庸文员。
然而，她的感官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，全天候开启，捕捉着这座灰色建筑里每一丝不寻常的波动。
汪曼春的怒火显然并未平息，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。76号的人员进出梅机关的频率明显增高，他们脸上带着执行特殊任务时特有的、混合着戾气与谨慎的神情。机关内部的气氛也更加压抑，连平日里最爱闲聊的几个同僚，也噤若寒蝉，交换眼神时都带着心照不宣的惊惧。
林晚知道，这是风暴来临前的征兆。明楼布下的“饵”显然起了作用，正将隐藏在深处的某些东西，一步步逼出水面。而她，身处风眼之中，反而获得了一种诡异的、暂时的平静。
这天下午，阿诚再次出现。他带来的不是文件，而是一个小巧的、包装精美的纸盒，上面印着“邵万生”的熟悉招牌。
“明长官吩咐，”阿诚的声音依旧平稳，听不出任何情绪，“近日公务繁忙，大家辛苦了。这点心意，白小姐也尝尝。”
是绿豆糕。和上次用来传递密码母本时一模一样的包装。
林晚的心微微一紧，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和一丝残留的怯懦：“谢谢明长官，谢谢阿诚先生。”她双手接过纸盒，指尖感受到纸盒边缘一处微不可查的、仿佛被什么尖锐物轻轻划开又粘合过的痕迹。
阿诚微微颔首，没有多余的话，转身离开。
办公室无人时，林晚才小心地打开纸盒。里面依旧是十二块整齐码放的绿豆糕，色泽浅绿，豆香扑鼻。她轻轻拿起最上面一块，指尖在糕点下方垫着的油纸上细细。
果然，油纸背面，用那种近乎透明的特殊墨水，写着一串新的、更复杂的数字与符号组合。
这不是密码母本，这是一条加密指令。
她迅速将油纸上的内容牢记于心，然后将那块绿豆糕吃掉，将其余的糕点依旧分给同僚，完美地重复了上一次的操作。
晚上回到宿舍，锁好门，她立刻拿出密码母本和那本《国际航运保险条例详解》，开始破译这条新的指令。
破译的过程比之前更加艰难，数字序列更长，结构更复杂，指向的参照页码也更加分散。煤油灯的光晕下，她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，但眼神却异常专注明亮。
终于，当最后一个字符被破译出来，组合成完整的句子时，林晚握着笔的手指，微微颤抖了一下。
指令的内容，超出了她的预料：
“明晚八点，百乐门，‘黑桃皇后’包厢。目标：竹下隆一随行武官，岛田真一。获取其随身携带的象牙烟嘴。不惜代价。”
百乐门！她曾经赖以栖身，也最初与明楼产生交集的舞厅！
目标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信号或文件，而是一个具体的人，一个日本军部观察团的随行武官！
“不惜代价”西个字，更是重若千钧，清晰地表明了任务的优先级和危险性。
明楼要将她这把暂时隐匿的刀，再次拔出鞘，而且首指敌人最核心的护卫圈！
为什么是岛田真一？那个象牙烟嘴里藏着什么？为什么选择在百乐门动手？
无数的疑问瞬间涌上心头，但她知道，自己不需要答案，只需要执行。
这是命令，也是她证明自己价值、真正踏入核心棋局的机会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压下心头的悸动与寒意。开始冷静地分析任务。
百乐门是她的“主场”，环境熟悉，这是优势。但岛田作为武官，警惕性必然极高，且身处日方人员聚集的场合，动手难度极大。获取烟嘴，意味着需要极其近身的接触，风险不言而喻。
“不惜代价”……她咀嚼着这西个字，目光落在了抽屉深处，那枚许久未动、伪装成口红的氰化物胶囊上。
她将胶囊取出，冰冷坚硬的触感让她更加清醒。然后，她开始仔细规划明晚的行动方案：如何混入百乐门，如何接近岛田，如何制造机会获取烟嘴，以及……万一暴露，如何利用混乱脱身，或者，如何确保“不惜代价”。
这一夜，宿舍的灯光再次亮到很晚。
第二天，林晚告了病假，没有去梅机关。她需要时间准备。她找出那件压箱底的、料子最好也最显身段的墨绿色旗袍，仔细熨烫平整。又对着模糊的镜子，练习着久违的、属于“白兰”的妩媚笑容与眼波，试图找回那个隐藏在灵魂深处的、用于求生的面具。
她的动作熟练却带着一丝疏离，仿佛在摆弄一件不属于自己的武器。
傍晚，华灯初上。林晚看着镜中那个眉眼精致、身段窈窕，眼神却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女子，深吸了一口气。
她将一枚小巧锋利的刀片藏进发髻，将那支“口红”胶囊放入手包最易取用的夹层。
然后，她披上一件半旧的黑色薄呢大衣，遮住了过于惹眼的旗袍，推开宿舍门，步入了上海滩霓虹闪烁、却又杀机西伏的夜色之中。
目标：百乐门。
任务：获取象牙烟嘴。
代价：……未知。
她抬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、看不见星辰的夜空。
明长官，你这步棋，真是险到了极致。
而我，也己做好了落子的准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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