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：仙乐斯沙龙与“路过”的明长官
仙乐斯果然名不虚传。
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，空气中弥漫着雪茄、咖啡和高级香水的混合气味，不像百乐门那样浓烈呛人，反而有种矜持的奢靡。穿着西装、长衫或旗袍的男男女女三五成群，低声交谈，笑声也显得克制许多。留声机里播放着舒缓的爵士乐，而不是百乐门那种热闹的舞曲。
林晚穿着梅姐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件半新不旧、但款式还算得体的藕色旗袍，跟在邱老板身后，感觉自己像是混进天鹅群的丑小鸭。
不，是狐狸崽误入了老猎人们的茶话会。 她心里纠正道。
邱老板显然有些紧张，不断低声嘱咐：“白兰小姐，放松，就当是来见见世面。主要是几位外国朋友需要沟通，你帮忙搭个话就行……”
林晚面上乖巧点头，内心却在快速扫描全场。她看到了罗伯逊先生，他正与一位穿着神父袍的外国人交谈；也看到了几个面熟的、在报纸上出现过的华人商人；还有几位神态倨傲的日本军官和文职人员。
她的出现，引起了一些细微的注意。毕竟，生面孔，还是由邱老板带来的年轻女性，总免不了被打量。
很快，邱老板就把她引荐给了一位法国商人和他的女伴。双方寒暄，邱老板的中文和商人蹩脚的英语无法顺畅沟通，林晚自然地上前，用流利的法语接过了话头。
“晚上好，先生，夫人。希望您在上海过得愉快。”她的法语优雅得体，瞬间让法国商人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。
简单的交流后，法国商人开始抱怨起海关的一些繁琐手续。林晚耐心倾听，并用地道的方式表达了理解和同情，同时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上海的风土人情，避免了深入敏感领域。
她的表现，落落大方，既展现了语言能力，又懂得分寸。
邱老板在一旁看着，暗暗松了口气，觉得自己这步棋走对了。
随后，又有其他需要翻译的场合。一位德国公司的代表想了解本地丝绸市场，林晚用德语流畅地介绍了几个知名商号的特点；一位意大利领事馆的随员对一道本帮菜感兴趣，林晚用意大利语精准地描述了食材和做法。
她像一只轻盈的蝴蝶，在不同的小团体间穿梭，用语言搭建起沟通的桥梁。每一次开口，都力求精准、得体，并且严格遵循“白兰”的人设——只展现语言能力，不涉及任何超出认知的政治、军事见解。
她能感觉到，有几道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跟随着她。不仅仅是好奇，更多的是审视。
她知道，真正的考官，就在这些人之中。
沙龙进行到一半，林晚觉得有些气闷，趁着一个空档，走到通往阳台的走廊尽头，想透透气。这里光线昏暗，相对安静。
她刚站定，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平静无波，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：
“白兰小姐的法语和意大利语，似乎比英语更为纯熟。”
林晚的心猛地一跳，几乎要撞出胸腔。她瞬间回头。
昏暗的光线下，那个在百乐门二楼有过一面之缘、穿着挺括长衫的男人，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。他神情淡漠，眼神却像能穿透一切伪装，首抵人心。
他果然在这里！
林晚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。不能慌。暴富右丞相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被“大人物”搭话的惶恐，微微低下头：“先生过奖了。只是……家父早年游历欧洲，我跟着学过一些皮毛，不敢说纯熟。”
她避开了首接比较哪种语言更好，将原因归结于“父亲游历”和“学过一些”，模糊处理。
明楼向前走了半步，并未靠近，却带来无形的压迫感。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，像是评估一件古董的真伪。
“邱老板的朋友，对白兰小姐之前的翻译，很是满意。”他换了个话题，语气依旧平淡。
“能为邱老板的朋友帮上忙，是我的荣幸。”林晚谨慎地回答。
“是吗？”明楼微微挑眉，语气里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，“那份资料涉及一些专业领域，白兰小姐能处理得大致不差，己属难得。”
“大致不差”。
林晚心里咯噔一下。他果然仔细看了那份带有“瑕疵”的译稿！他这是在点她？还是真的在夸她？
她不敢掉以轻心，维持着人设，带着点不好意思：“先生谬赞了。其实很多地方我也不太懂，胡乱猜着翻译的，只怕耽误了正事。”
明楼看着她低眉顺眼、努力撇清关系的样子，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、几乎无法捕捉的笑意。
小狐狸，装得还挺像。
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，仿佛只是随口一提。他的目光转向阳台外沉沉的夜色，语气随意得像是在闲聊：
“仙乐斯比百乐门，似乎更合白兰小姐的胃口？”
林晚内心警铃大作。这个问题更刁钻。回答喜欢，显得她虚荣，向往更奢华的生活；回答不喜欢，又显得矫情，不符合她努力向上爬的生存逻辑。
她斟酌了一下，抬起头，眼神干净，带着点属于这个年龄的、对美好事物的单纯向往：“这里很漂亮，音乐也好听。就是……有点太安静了，不如百乐门热闹自在。”
一个真实又符合身份的回答。既承认了仙乐斯的高级，又隐隐透露出底层对熟悉环境（百乐门）的归属感。
明楼闻言，侧头看了她一眼，没说什么。
就在这时，一个侍应生匆匆过来，对着明楼恭敬地说：“明长官，影佐先生正在找您。”
明长官？
林晚心里瞬间明了。原来是他！汪伪政府里那位权势滔天、以手腕高明著称的明楼！
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一些，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一个普通听到“大官”名头时应有的惊惧和不安，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。
明楼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，只对侍应生淡淡颔首：“知道了。”
他最后看了林晚一眼，那眼神深邃难辨，然后便转身，从容不迫地向着沙龙中心灯火最盛处走去。
留下林晚一个人站在昏暗的走廊尽头，后背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。
“面试”结束了？
她刚才的回答，能得多少分？
她不知道。她只知道，这位“明长官”，比她想象中，还要危险得多。
而他最后那个眼神，仿佛在说：游戏，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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