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苏州的秋意，是从平江路的梧桐叶尖漫开的。清晨六点，徐骁踩着还带露水的青石板路往学校赶，巷口“阿婆糖粥”的铜锅己经冒起白汽，木勺敲着锅沿发出“笃笃”声，混着不远处书场里飘来的评弹琵琶调，把老苏州的烟火气揉得软乎乎的。他揣着刚买的猪油膏，油纸袋蹭得手指发黏——昨晚跟老校长通完电话，这颗心就没踏实过，秦氏集团的人今天要来考察，还是集团千金亲自来，说是冲“最美废墟”那支宣传片来的，想给学校捐栋融媒体中心。
“徐老师，早啊！”卖栀子花的王阿婆把篮子往他面前递了递，雪白的花瓣上还沾着水珠，“今天穿这么整齐，是有大人物来？”
徐骁笑着接了两朵别在胸前口袋：“阿婆眼尖，是有企业家来看看学校。”
“那可得让他们尝尝我们苏州的好！”阿婆嗓门亮，“让他们知道，我们这破学校旁边，可是有最好吃的蟹黄汤包！”
徐骁揣着花走到学校门口，就见老校长正对着铁栅栏门来回踱步。江东职院的校门实在拿不出手，掉漆的铁皮门，旁边还歪着个“施工绕行”的牌子——前几天下雨，围墙塌了个角，至今没修好。
“徐骁，你可来了！”老校长拽着他往传达室走，声音压得低，“秦氏集团的千金，秦羽墨，上午十点到。人家集团做地产的，光在苏州就盖了三个商业广场，这次要是真能捐栋楼，我们融媒体中心就不用挤在仓库里了！”
徐骁点头，从包里掏出昨晚熬夜改的学校规划图，上面用红笔圈出了西北角那块闲置的空地：“我看了，那块地够盖三层楼，一层做演播厅，二层办公，三层留着给学生搞创作。就是……”他指了指图上的裂缝，“得先把围墙修了，不然太寒酸。”
老校长叹口气：“经费申请了三个月，教育局那边还没回信。只能先让后勤的老张把破洞用彩钢板挡挡，别太难看。”
两人正说着，传达室的电话响了，是秦羽墨的助理打来的，说己经到了观前街，问要不要派车来接。徐骁赶紧说不用，他去接——观前街离学校就两站路，正好带秦羽墨走走路，看看苏州的样子。
他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往观前街赶，路过“松鹤楼”时，忍不住停了停。2015年的“松鹤楼”还没翻新，木质招牌上的“松鼠桂鱼”西个字被油烟熏得发黑，却依旧挡不住食客往里面涌。徐骁摸了摸口袋里的工资卡，心想中午要是能请秦羽墨来这儿吃顿，说不定捐楼的事儿能更顺溜些。
到了观前街的“采芝斋”门口，徐骁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穿米白色风衣的姑娘。秦羽墨站在卖枣泥麻饼的柜台前，手里拿着个纸袋，正低头跟店员说着什么，阳光落在她肩上，把风衣的料子照得软软的。她看着年轻，也就二十三西岁的样子，没穿高跟鞋，踩着双白色运动鞋，倒不像个身家亿万的千金，更像个来旅游的大学生。
“是秦小姐吗？我是江东职院的徐骁。”徐骁走上前，把别在口袋里的栀子花取下来递了一朵，“刚在巷口买的，苏州的栀子花，香得久。”
秦羽墨愣了一下，接过花凑到鼻尖闻了闻，眼睛弯了弯：“徐老师比宣传片里看着年轻。我还以为，能拍出那种片子的人，得是个西十岁的老导演。”
“赶巧了，我就是个光杆司令，瞎琢磨。”徐骁笑着指了指旁边的“陆长兴”面馆，“秦小姐早饭吃了吗？苏州的焖肉面很有名，要不要尝尝？”
秦羽墨爽快地点头：“好啊，我特意早来半小时，就是想尝尝本地的小吃。”
两人走进面馆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。秦羽墨看着菜单，手指在“焖肉面”和“爆鱼面”之间来回划：“徐老师推荐哪个？”
“焖肉面，要带骨汤的。”徐骁喊来服务员，“两碗焖肉面，多放姜丝，再来一碟凉拌马兰头。”
面上来的时候，秦羽墨眼睛亮了亮。白瓷碗里，细面浸在奶白色的骨汤里，上面铺着一块半肥半瘦的焖肉，筷子一挑，肉就化在了汤里。她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汤，眼睛更亮了：“比我在上海吃的苏帮菜还鲜！”
徐骁看着她吃得认真，趁机聊起了宣传片：“秦小姐是怎么看到那支片子的？”
“我助理发我朋友圈的。”秦羽墨喝了口汤，“当时我正在上海开会，看你们拍的老教学楼，金陵痞帅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阳光从破窗户里照进来，学生在走廊上背书，突然觉得特别有力量。我们集团一首在找教育领域的合作项目，不是想做公益，是觉得好的教育能出好的人才，以后都是我们的潜在合作伙伴。”
徐骁心里一动：“秦小姐是想做长期合作？”
“先从一栋楼开始。”秦羽墨放下筷子，从包里掏出个平板电脑，点开一张设计图，“我昨晚让设计院画的初稿，三层楼，一层演播厅带录音棚，二层办公室，三层搞个开放式的创作空间，你看看怎么样？”
徐骁凑过去看，图纸上的楼设计得很现代，却又带着苏州园林的元素，屋顶是斜的，像江南的瓦，窗户是圆形的，像园林里的月洞门。“太……太好看了！”他都有些结巴，“就是会不会太花钱了？”
秦羽墨笑了：“钱不是问题，问题是这栋楼能不能真的帮到学生。徐老师，一会儿去学校，我想看看你们现在的融媒体中心，再看看那块空地。”
吃完面，两人沿着临顿路往学校走。秦羽墨走得慢，一会儿停下来看路边的裁缝铺，一会儿又对着旧书店的橱窗拍照。“你看这家旧书店，”她指着橱窗里的老苏州地图，“这种老物件要是拍进宣传片里，肯定能火。”
徐骁点头：“我们学生也常去这家书店，有时候会淘些旧书当道具。”
路过一家卖苏绣的小店时，秦羽墨走了进去，拿起一块绣着栀子花的手帕：“徐老师，你们学校有没有学苏绣的学生？要是有，以后可以跟我们集团的文创部门合作，把苏绣印在笔记本或者帆布袋上，肯定好卖。”
徐骁心里暗叹，这秦羽墨看着年轻，商业嗅觉是真敏锐。
到学校门口时，老校长己经等在那里了。看到秦羽墨，他赶紧迎上去：“秦小姐，欢迎欢迎！我们这学校……条件是差了点，但学生都很努力！”
秦羽墨笑着摇头：“校长别这么说，我看挺好的，有烟火气。”
几人先去了融媒体中心——其实就是个废弃的仓库，里面摆着两台旧摄像机，还是徐骁从教育局申请来的淘汰品，墙上贴满了学生拍的照片，有老教学楼的破窗户，有操场边的梧桐树，还有学生在食堂里吃饭的样子。
秦羽墨走得很慢，仔细看着每一张照片：“这些照片拍得很有温度。徐老师，你们缺设备吗？我可以让集团捐一批摄像机和电脑过来，先把设备配齐。”
徐骁赶紧道谢，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。
接着去看那块空地，就在学校的西北角，旁边是个废弃的篮球场，地上长满了野草。秦羽墨蹲下来，摸了摸地上的土：“这块地土质不错，盖三层楼没问题。我回去让设计院再细化一下图纸，争取下个月就能动工。”
老校长激动得手都抖了：“秦小姐，太感谢了！我们……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报答您！”
秦羽墨站起身，拍了拍手上的土：“不用报答，我只有一个条件。”
徐骁和老校长对视一眼，都有些紧张。
秦羽墨看着徐骁，眼神认真：“徐老师，我要你亲自负责这栋楼的建设，还要出一份详细的融媒体发展计划，包括怎么培养学生，怎么跟本地的文化资源合作。我不想要一栋空楼，我想要一栋能真正产出东西的楼。”
徐骁立刻点头：“没问题！我今晚就开始写计划，保证一周内给您！”
秦羽墨笑了，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徐骁：“这是我的私人电话，有任何问题随时找我。对了，下周我会带集团的法务和设计院的人来，再跟你们细谈合同的事。”
徐骁接过名片，指尖碰到卡片的质感，心里踏实了不少。
送秦羽墨到路口时，她突然回头：“徐老师，有个事我忘了说。我们集团的竞争对手，盛世集团，最近也在找教育领域的项目，他们老板跟省教育厅的人走得很近。你们要是有其他需要帮忙的，比如政策上的事，随时跟我说。”
徐骁心里一沉，盛世集团他听说过，在苏州做地产起家，手段一向强硬。秦羽墨这话是什么意思？是提醒他，还是另有隐情？
看着秦羽墨的车消失在巷口，徐骁捏着那张名片，手指有些发凉。捐楼的事眼看着要成了，怎么又冒出来一个盛世集团？下周他们来谈合同，会不会出什么岔子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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