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扇薄薄的临时居所的门，并未能阻挡什么。
不是指物理上的闯入——事实上，自他回来，没有任何人敢靠近这栋位于城市废墟边缘的孤零零建筑百米之内。士兵们在远处拉起警戒线，眼神惊惧，如同围观的不是一个人，而是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活火山。
阻挡不了的，是另一种东西。
是无数混杂的、尖锐的意念，像无形的针，试图刺破他周围的空气，钻进他的脑海。有官方的，带着程式化的温和与不容置疑的试探，一遍遍重复着“国家利益”、“人类福祉”、“沟通理解”；有媒体的，贪婪而急切，想要挖掘“神”的秘密，换取流量与瞩目；更有无数普通民众的，恐惧、忏悔、祈求、乃至新一轮隐秘的怨恨——怨恨他为何不展露更多神迹，怨恨他带来了如此巨大的不确定。
这些意念形成一张嘈杂的网，笼罩着这片区域。若非他体内那片混沌虚空的自然隔绝，恐怕早己被这庞大的精神噪音淹没。
林弈坐在房间唯一的椅子上，闭着眼。他并未刻意去“听”，但这些波动触及他周身那无形的屏障时，依旧会留下模糊的涟漪。他“看”到陈局长在那间指挥中心里焦躁地踱步，面前的光屏上反复播放着他抬首凝望、魔神触须崩解的画面；“听”到网络深处被不断删除又不断冒出的疑问：“我们是不是……造了神，又亲手亵渎了神？”
他缓缓睁开眼，眼底一片漠然。人类的悲喜、算计，于他而言，隔着一层万古的尘埃，遥远而模糊。他在感受的，是体内那片正在缓慢苏醒的“海”。
那不是力量，或者说，不仅仅是力量。那是记忆，是知识，是规则，是宇宙诞生之初的絮语，是星辰寂灭时的挽歌。破碎，庞杂，浩瀚无垠。他像一个偶然跌入海洋的孩童，只能勉强抓住几片漂浮的浪花。
其中一片“浪花”，带着铁锈与血腥的气息。
画面闪烁：不是现代的城市，而是古老的战场，旌旗残破，上面绣着他从未见过、却莫名能理解的图腾。天空是暗红色的，燃烧着不祥的火焰。战士们穿着厚重的、非金属的甲胄，怒吼着冲向从地底裂缝中涌出的、扭曲的阴影。他们的武器闪耀着微弱的光，却在阴影的冲刷下迅速黯淡、破碎。绝望的呐喊，骨骼被碾碎的声音，城池在巨大的触手下崩塌的景象……最后定格在一双眼睛上，那双眼睛属于一个倒下的将领，眼里没有恐惧，只有无尽的不甘与……一目了然。
那阴影的气息，与不久前降临的魔神，同源。但更加古老，更加深沉，带着一种吞噬世界的饥渴。
这只是碎片中的一角。
林弈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，节奏奇异，仿佛契合着某种宇宙的脉搏。他明白了。那只被他一“看”便湮灭的魔神，并非独立的个体，它更像是一个哨兵，一个先锋。真正的黑暗，那在古神记忆碎片中留下烙印的、足以倾覆无数文明纪元的庞大存在，仍在深处蛰伏，或者，正在靠近。
这时，一种极其细微的、不同于人类意念的波动，穿透了外界的嘈杂，触及了他的感知。
不是声音，不是图像，而是一种冰冷的、纯粹的“存在”被标记的感觉。
他目光微转，视线仿佛穿透了墙壁，望向外面的天空。
远在数十公里外的指挥中心，陈局长面前的某个分屏幕突然亮起刺目的红光，发出急促的警报声。
“报告！检测到高能反应！来源……来源是林弈所在区域上空！”
“什么情况？他又要做什么？”陈局长猛地站起，心脏狂跳。
“不……不是他发出的！是……是‘洞察’无人机群！它们被启动了！目标是林弈的住所！”
陈局长的脸色瞬间惨白。“谁下的命令？！立刻取消！”
“指……指令来自最高保密序列，权限高于我们！无法取消！无人机群己进入最终锁定程序！”
……
临时居所上空，云层之下，三架造型流畅、表面覆盖着吸收雷达波材料的隐形无人机，呈品字形无声悬停。它们的腹部，某种非武器的、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扫描阵列正在聚焦，能量读数急剧攀升。这不是攻击，而是最高级别的“洞察”扫描，旨在不惜一切代价，穿透一切屏蔽，获取目标最深层的数据——生命体征、能量构成、思维波动……乃至灵魂结构。
这是一种粗暴的、充满不信任的窥探。
林弈抬起头，目光似乎穿透了屋顶，首接“看”到了那三架冰冷的造物，以及它们试图加诸于身的“标记”。
他没有愤怒。
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。
在他此刻的感知中，那三架凝聚了人类最高科技的无人机，与试图落在身上探测的尘埃，并无本质区别。
他只是，不想被打扰。
于是，他“想”了。
没有光，没有声音，没有任何能量爆发的前兆。
天空之中，那三架锁定目标、即将发射最强扫描波的无人机，它们的形态开始“溶解”。不是爆炸，不是碎裂，而是构成它们存在的物质——合金、芯片、能量线路、扫描阵列——在同一瞬间失去了维系其形态的根本规则，从有序走向绝对的无序，化作一片极细微的、闪烁着最后一点金属光泽的“烟尘”，随即被高空的风一吹，便彻底消散在空气里。
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。
指挥中心里，代表三架无人机的信号光点，在同一微秒，彻底暗了下去。所有数据流中断，没有传回任何扫描信息，没有遗骸，没有能量残迹。
死一样的寂静。
操作员呆呆地看着屏幕，喃喃道：“……消失了。”
陈局长踉跄一步，扶住控制台才稳住身体，后背己被冷汗浸透。他看着屏幕上那个代表林弈位置、却没有任何数据读数的红点，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脊椎骨窜上天灵盖。
这不是力量。
这是……规则层面的抹除。
他们试图用凡人的尺子，去丈量神祇的深渊。
林弈收回了“目光”，继续沉浸在体内的混沌海中，捕捉着那些预示着更大风暴的记忆碎片。
房间依旧安静。
窗外，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，黑暗降临。而这一次的黑暗，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，都要更加浓重，更加……饥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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