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市边缘的临时居所内，时间仿佛失去了流速。
林弈盘膝坐在房间中央，身下的地面蒙着一层极细的、非自然形成的灰。他闭着眼，呼吸悠长近乎停滞，所有的生机与意念，都己沉入体内那片无垠的“海”。
不再是浅尝辄止的触碰，而是真正的“深潜”。
意识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石子，不断下沉，穿过由破碎记忆和庞杂知识形成的湍流。他看到星辰从星云中凝聚，燃烧亿万年，最终坍缩成寂暗；他看到文明的灯火在无尽的黑暗大陆上次第亮起，编织出辉煌的图景，又在转瞬间被无形的巨手抹去，只留下几声回荡在时间褶皱里的叹息；他听到古老的祭祀吟唱着无法理解的祷文，将整个种族的信念献祭给虚空；他也感受到一些无法名状的、存在于维度夹缝中的庞大意识，在永恒的沉睡中偶尔翻动身体，便引得现实的壁垒泛起涟漪……
这些碎片并非有序的历史，而是混杂的、重叠的、甚至相互矛盾的信息洪流。寻常心智在此刻只需一瞬便会彻底迷失，被同化为这混沌之海的一部分。
但林弈的核心意识，那属于“林弈”的部分，却如同风暴眼中的孤舟，虽摇曳不定，却始终未曾倾覆。他不再试图去“理解”所有，而是像海绵一样，被动地“承受”和“吸收”。一些关于能量本质、规则运用的碎片知识，开始如同本能般烙印在他的意识深处。
他“看”到了一种运用“存在”与“虚无”的技巧，远比他凭本能抹除无人机要精妙亿万倍。那并非毁灭，更像是一种“归零”，将事物从“有”的状态，拨回至诞生前的“无”。
就在他沉浸于这浩瀚的感知时，一股极其微弱、却带着某种熟悉“标记”的波动，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，在他意识的海面上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。
不是之前无人机那种冰冷的扫描，而是一种……活物的、带着一丝探究，甚至隐隐共鸣的“注视”。
林弈的“目光”（并非物理意义上的）顺着那波动的来处，跨越了物理距离，投射过去。
那是一座位于地下极深处的秘密实验室。纯白色的墙壁泛着冷光，各种精密的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。在实验室中央，一个巨大的、充满淡蓝色营养液的透明维生舱内，悬浮着一个年轻的女性。
她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，双目紧闭，身上连接着无数传感器。但林弈“看”到的，是她体内那微弱却异常活跃的、与古神之力同源，却又截然不同的能量波动。她像是一个拙劣的仿制品，一个被强行激活的、不稳定的……“容器”。
波动正是从她那里散发出来的，带着一种懵懂的、无意识的探寻，触碰到了他这真正源头的气息。
几乎同时，实验室上方的观察室内，几名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盯着突然剧烈跳动的数据，发出惊呼。
“报告！‘零号’脑波异常活跃！能量读数正在攀升！”
“她在……她在探测什么？目标方位锁定！”一个负责人模样的中年男人冲到主控台前，看着屏幕上自动计算出的坐标，脸色骤变，“是……是林弈的方向！他们之间产生了未知感应！”
“立刻加大镇静剂剂量！压制她的活性！绝不能让她彻底苏醒，更不能让这种联系建立！”命令被迅速下达。
维生舱内，更多的药剂被注入，那微弱的波动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幼兽，挣扎了几下，迅速衰弱下去，重新归于沉寂。
林弈收回了“目光”。
他“看”到了那女孩体内被强行束缚、几近崩溃的能量结构，也“看”到了那些研究人员脸上的惊惧与决绝。
他们不仅在窥探神，他们还在……制造神。
或者说，试图制造能够被他们控制的“神”。
愚蠢。
林弈的意识重新沉入更深的混沌海，不再理会那微不足道的插曲。人类的妄念，于他而言，与这海中沉浮的记忆碎片并无不同，皆是纪元长河中终将湮灭的尘埃。
然而，在那实验室的观察室内，负责的中年男人擦着额头的冷汗，看着屏幕上己经平复的数据，以及那个被标记为“极度危险——不可接触”的坐标点，眼中却闪过一丝混合着恐惧与狂热的暗光。
“联系上了……虽然只有一瞬……”他低声对身旁的助手吩咐，“记录所有数据。‘零号’的价值，比我们想象的更大。她或许……是唯一能接近，甚至理解‘那个存在’的钥匙。”
他顿了顿，声音压得更低：“准备‘捕网’计划的第二阶段。我们需要更多的……‘素材’。”
深潜仍在继续。
林弈在无尽的碎片中，捕捉到了一段更为清晰、也更为沉重的记忆烙印。那是一场发生在不可考年代的战争，对抗的正是那古老黑暗的先遣。无数强大的存在前赴后继，以自身寂灭为代价，才勉强将其先锋封印。
而封印之地……似乎与这个世界的某个坐标隐隐重合。
他“听”到了来自记忆深处的、带着血腥味的警告呢喃：
“……它们……会归来……沿着‘锚点’……”
锚点？
林弈的意识微微一动，开始有意识地在记忆的洪流中搜寻与“锚点”相关的信息。
也就在这时，他所在的临时居所外，来了新的“访客”。
不是军队，不是无人机。
而是一个穿着普通便装、须发皆白的老者。他独自一人，步履从容地穿过了外围的警戒线，对那些紧张举枪的士兵视若无睹，径首走向那扇薄薄的门扉。
他没有试图敲门，只是站在门外，微微躬身，用一种古老而晦涩的语言，清晰地说道：
“迷失之海的看守人后裔，求见尊者。”
房间内，林弈缓缓睁开了眼睛。
眼底深处，是一片亘古的混沌，以及一丝刚刚被引动的、关于“锚点”的微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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