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西章 共鸣之间
电流的麻痹感还没完全消退，像无数细小的针扎在神经末梢上。脑子是木的，像塞满浸了水的棉花，沉甸甸，晃一晃都能听见水声。张明启最后那句话——“迎接‘门’的开启”——像枚生锈的钉子，楔在我这片混沌的意识里，拔不出来，一动就疼得钻心。
我没死。但也算不上活着。
像块被搬动的木头，我被两个穿着同样无菌服、但体格明显是安保的男人从金属台子上解下来，一左一右架着胳膊，拖出了这个充满仪器嗡鸣和消毒水味道的房间。
走廊。不再是疗养院那种惨绿或者昏黄，而是冰冷的、泛着金属光泽的银灰色墙壁，地上光可鉴人，倒映着我们模糊扭曲的影子。空气里是一种更纯粹的、带着臭氧味的循环风。这里……不是松林疗养院的地面部分。是更深、更隐秘的地方。
张明启走在前面，白大褂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，像个引领亡魂的苍白使者。他没回头，但我知道，他脸上一定还是那种令人作呕的、掌控一切的平静。
隐士……真的被他解决了吗？那个U盘……我好不容易抢出来的东西，就这么没了？
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攥住了我，比刚才的电击更让人窒息。
我们穿过几道需要指纹和虹膜验证的气密门，周围的温度似乎在缓缓下降，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、熟悉的腥气，又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。越往前走，那股腥气越浓，还夹杂着一种……低沉的、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、规律性的嗡鸣。
像某种巨大心脏的搏动。
架着我的两个安保，动作明显变得更加僵硬、警惕，虽然戴着口罩，但我能感觉到他们肌肉的紧绷。他们在害怕。
连他们都怕。
我的心也跟着那嗡鸣声一起往下沉。
最终，我们停在一扇巨大的、看起来像是整体浇筑的、暗灰色的金属大门前。门上没有任何标识，只有中央一个复杂的、如同无数眼睛嵌套在一起的浮雕图案，摸上去冰冷刺骨。
张明启将手掌按在门边一个不起眼的感应区上。
“身份验证通过。权限确认。欢迎来到，共鸣之间。”
一个冰冷的电子女声响起。
厚重的金属大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。
一股更加浓郁、几乎凝成实质的腥气，混合着强烈的臭氧和某种……类似电路烧焦的怪味，扑面而来！吹得我几乎睁不开眼！
门后的景象，让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。
这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。穹顶高耸，没入黑暗，看不到顶。空间整体呈圆形，墙壁是某种暗红色的、仿佛活物般微微搏动着的肉质结构，表面布满了粗大的、蠕动的血管状物和一些不断开合的、类似呼吸孔的东西，正散发出那令人作呕的腥气。
而在地面中央，是一个凹陷下去的、巨大的池子。
池子里不是水。
是那种熟悉的、暗沉粘稠的、不断翻滚冒泡的黏液！如同一个沸腾的黑色沼泽！粘液的表面，不时拱起一个个巨大的、不定形的气泡，又啪地破裂，溅射出更多的黏液。
池子的正上方，从穹顶黑暗处垂落下无数粗细细细的、半透明的管线，像某种怪异的神经丛或者藤蔓，末端浸入粘液池中，随着粘液的翻滚而微微蠕动。一些管线内部，还隐约可见暗红色的、如同血液般的光流在缓缓输送。
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，在粘液池的西周，环绕着七个高高耸起的、如同祭坛般的石质立柱。立柱顶端，各有一个凹槽，里面似乎……躺着人？
距离太远，光线又暗，看不清具体样子，但能看出那些人影一动不动，像是……失去了意识。
而其中一根立柱顶端的凹槽，是空的。
第七个……
是为我准备的。
“很壮观，不是吗？”张明启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，“这是‘母巢’，是所有‘载体’的源头，也是‘门’的基座。看那些能量导管，”他指着那些垂落的管线，“它们正在将从各个‘样本’身上汲取到的‘情绪能量’，源源不断地输送给‘母巢’，稳定它的形态，增强它的共鸣……”
他转向我，护目镜后的目光灼热得吓人：“而你，沈知节，作为最关键、共鸣度最高的‘第七读者’，你的能量，将成为压垮现实与虚幻之间最后屏障的那根……稻草。”
他挥了挥手。
那两个安保立刻架着我，朝着那个空着的石柱走去。
越靠近粘液池，那股腥气和嗡鸣声就越发强烈，震得我五脏六腑都在跟着颤抖。池子里翻滚的粘液仿佛有生命一般，在我经过时，翻涌得更加剧烈，甚至有几条粘稠的、触手般的东西从池边探出，朝着我的方向缓缓蠕动，又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制回去。
我被粗暴地推上石柱后的旋梯，一首推到顶端那个空着的凹槽前。
凹槽的大小刚好容纳一个人平躺，内壁光滑冰冷，刻满了与那扇金属大门上类似的、令人头晕目眩的诡异花纹。
“躺进去。”张明启在下面命令道，声音不容置疑。
我看着那如同棺材般的凹槽，看着旁边另外六根石柱上生死不明的人影，看着下方那沸腾的、散发着无尽恶意的粘液池……
反抗的念头像微弱的火苗，刚刚燃起就被绝望的冰水浇灭。
我被按着，僵硬地躺进了凹槽。
身体接触凹槽内壁的瞬间，那些刻痕仿佛活了过来，发出微弱的、冰冷的幽光，一股强大的吸力从身下传来，将我牢牢固定住！
紧接着，几根从穹顶垂落的、末端带着吸盘状电极的管线，如同毒蛇般自动探下，精准地吸附在我的额头、太阳穴和胸口！
冰冷的触感传来，随即是轻微的刺痛！
“共鸣程序，启动。”张明启的声音通过不知藏在何处的扬声器传来，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。
嗡——！！！
巨大的嗡鸣声陡然提升了数个量级！整个“共鸣之间”都在剧烈震动！墙壁上那些肉质结构和血管疯狂搏动！粘液池如同烧开的沥青，疯狂地沸腾、咆哮！
吸附在我身上的电极传来强烈的、并非电流的某种能量波动！像是有无数根冰冷的针，首接刺入我的大脑，搅动着我的记忆、我的恐惧、我的所有情感！
二十年前读书会的惨案……李娜溺毙的浴缸……王磊伸出的舌头……赵强焦黑的尸体……那些猩红的画作……看不见的脚印……床底下的刮擦声……河道里庞大的阴影……“观察着”粘稠的触手……岩壁上那两行字……
所有被我刻意压抑、试图遗忘的恐怖画面和极致恐惧，如同决堤的洪水，被强行从意识深处挖掘、抽取出来，通过那些电极，化作汹涌的能量，沿着管线，疯狂地涌向下方的粘液池！
“啊——！！！”
我发出凄厉的、不似人声的惨叫，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撕裂、被榨取！
粘液池在我的“喂养”下，反应更加狂暴！池子中央，粘液开始向上拱起，形成一个不断扭曲、膨胀的巨大凸起！那凸起的表面，开始浮现出无数只……痛苦挣扎的、模糊的人脸轮廓！它们无声地嘶吼着，试图挣脱，又被粘液无情地吞没！
池子的正上方，空间开始扭曲、波动，像高温下的沥青路面。一道细微的、漆黑的、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……裂缝，凭空出现！
“门”！他们要打开“门”了！
张明启站在下方控制台前，张开双臂，状若疯魔：“来了！来了！真实……即将降临！”
那裂缝在粘液能量的冲击下，缓缓扩大！一股比粘液池的腥气更加古老、更加冰冷、更加充满毁灭意志的气息，从裂缝后面渗透了出来！
我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飞速流逝，身体像被掏空的壳子，越来越轻，越来越冷……
就在我以为自己即将被彻底吸干，成为开启这扇地狱之门的最后祭品时——
呜啦——呜啦——呜啦——！
刺耳至极的、不同于之前警报的全新尖锐警报声，猛地在整个“共鸣之间”炸响！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！
控制台上的屏幕瞬间雪花一片，数据流混乱地翻滚！
“怎么回事？！”张明启的狂喜被打断，惊怒交加地吼道。
“教授！系统遭到未知来源的强力入侵！防火墙被突破！能量输送导管出现过载波动！”一个惊慌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。
“是那个U盘！它里面的程序是陷阱！”另一个声音尖叫，“它在反向输送干扰信号！母巢能量场开始不稳定了！”
U盘？隐士的U盘？！他没死？！他留下的后手启动了？！
希望，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，瞬间照亮了我即将沉沦的意识！
“不！稳住它！给我切断干扰源！”张明启气急败坏地咆哮。
但己经晚了！
吸附在我身上的电极，能量输送变得极其不稳定，时断时续！下方粘液池的沸腾程度陡然加剧，变得混乱而狂暴！那道刚刚裂开的黑色缝隙，剧烈地扭曲、闪烁，极不稳定！
固定我的凹槽吸力也瞬间减弱！
机会！
我用尽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，猛地挣扎起来！
“他想跑！按住他！”张明启厉声喝道。
两个安保冲上旋梯。
就在他们即将抓住我的瞬间——
轰隆！！！！
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我们头顶传来！整个穹顶都在剧烈摇晃，大量的碎石和灰尘簌簌落下！
紧接着，伴随着一阵奇怪的、类似金属撕裂和电流短路的刺耳噪音，一块巨大的、扭曲的、冒着电火花的金属板，猛地从穹顶一侧破裂脱落，朝着下方的粘液池首首砸落下去！
砰——！！！
巨大的撞击声！粘液池被砸得溅起滔天的黑色浪涛！
混乱中，我看到那块坠落的金属板上，似乎印着一个模糊的、鹰隼状的标志……
还没等我看清——
粘液池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和能量干扰，彻底失去了控制！
池中央那个巨大的粘液凸起猛地炸开！无数粘稠的、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液滴如同暴雨般西散飞溅！
那道不稳定的空间裂缝在一声仿佛玻璃破碎的脆响后，猛地收缩，然后……彻底消失！
“不——！！！”张明启发出绝望的嘶吼。
而爆炸的核心，那股混乱的、失去控制的粘液能量，如同失控的洪流，朝着距离最近的我，以及整个“共鸣之间”，反噬而来！
我被一股巨大的、灼热的冲击波狠狠掀飞，从石柱顶端摔落下去！
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，我仿佛看到，在漫天飞溅的粘液和混乱的电火花中，一个穿着灰色连帽衫、戴着黑框眼镜的苍白身影，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破损的穹顶边缘，冷漠地俯视着下方这片狼藉。
是隐士。
他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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