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八节一过，年关的气氛便一日浓过一日。永昌侯府张灯结彩，仆役们往来穿梭，忙着清扫、装饰、准备年货祭品，连带着沈薇薇所住的偏僻小院，也分得了几盏不起眼的红灯笼和一副崭新的桃符，算是沾了些许喜气。
王氏似乎忙于年节往来和府中庶务，暂时无暇过多关注沈薇薇这个“安分”的庶女。沈楚楚也忙着参加各府小姐们的赏雪诗会、年节雅集，炫耀着她的新衣和首饰，难得来寻沈薇薇的晦气。
这给了沈薇薇一段难得的、相对平静的时光。她利用这段时间，不仅彻底巩固了身体的健康，更通过青黛和常嬷嬷那条若隐若现的线，如同织网般，谨慎地拓展着信息的来源。
她让青黛借着置办零星年货的由头，去了几趟常嬷嬷侄子提及的、城南那几家信誉尚可的中等药铺。并非去买药，而是观察、询问一些普通药材的市价和品质，与药铺伙计攀谈，了解京城药行的些许规矩和门道。她像一块干燥的海绵，贪婪地吸收着关于这个时代医药行业的一切信息。
空间的药材虽好，但终有尽时，且不能见光。她必须为长远计，熟悉这个世界的规则，才能在未来需要时，不动声色地获取所需。
这一日，天空又飘起了细雪，簌簌落下，将庭院妆点得一片素洁。沈薇薇正坐在窗下，就着天光翻阅一本从苏姨娘处借来的、讲述各地风物人情的杂书——这是刘嬷嬷悄悄送来的，算是回报之前的“冰糖雪梨”。苏姨娘久病成医，自己亦有些藏书，虽不精深，却正合沈薇薇眼下了解这个世界之用。
忽然，院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，伴随着小丫鬟的通传：“西小姐，二小姐来了。”
沈薇薇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，放下书卷。沈楚楚？她来做什么？
门帘掀动，一股冷风裹挟着浓郁的梅花香粉气味涌入。沈楚楚穿着一身火红的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袄，围着雪白的狐裘，珠翠环绕，明艳逼人。她身后跟着春桃和另一个提着食盒的小丫鬟。
“西妹妹好雅兴，这般雪天还在用功呢？”沈楚楚笑吟吟地走进来，目光在室内简陋的陈设上一扫而过，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。她的视线尤其在沈薇薇身上那件半旧的浅紫色棉裙上停顿了一瞬，嘴角微撇。
“二姐姐安好。”沈薇薇起身行礼，语气平淡，“不知二姐姐冒雪前来，有何指教？”
“指教可不敢当。”沈楚楚自顾自地在屋内唯一一张像样的椅子上坐下，春桃立刻上前替她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。“这不是快年节了嘛，母亲忙着，我这个做姐姐的，总得关心关心妹妹。瞧你这屋里，炭火都不旺，冷飕飕的，可别又冻病了。”她说着，示意小丫鬟将食盒放在桌上，“这是我小厨房新做的梅花糕和热牛乳，最是暖身，特地给妹妹送些来。”
食盒打开，里面是几块做得极其精巧、形如梅花的点心，以及一小壶冒着热气的牛乳。点心色泽，香气扑鼻。
沈薇薇心中警铃微作。黄鼠狼给鸡拜年，能安什么好心？她可不认为沈楚楚会突然转了性子关心她。
“多谢二姐姐惦记。”沈薇薇不动声色地道谢，却并未立刻去动那些点心。
沈楚楚见她如此，眼底闪过一丝不快，随即又扬起笑容：“西妹妹快尝尝，这可是用了上等的糯米和今年新收的梅花蜜，连宫里的贵人都赞不绝口呢。”她亲自拈起一块，作势要递给沈薇薇。
就在她伸手的瞬间，袖口微微下滑，露出了腕间一只新的赤金嵌红宝石手镯，光华璀璨，与她今日的装扮相得益彰。
沈薇薇的目光却猛地一凝，落在了沈楚楚另一只手腕上——那里空空如也！那只她记忆深刻、曾在落水时惊鸿一瞥的、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，不见了！
春桃手腕上还戴着那只镯子，但沈楚楚自己却换上了新的。是腻了？还是……刻意摘下了？
沈薇薇心念电转，面上却依旧平静，接过那块梅花糕，浅笑道：“二姐姐的首饰真好看，这红宝石衬得姐姐肌肤愈发雪白了。我记得姐姐之前仿佛戴过一只翡翠镯子，也是极好的，怎地不见戴了？”
她问得随意，仿佛只是姐妹间的闲谈。
沈楚楚闻言，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，随即若无其事地抚了抚那红宝石手镯，语气带着一丝漫不经心：“哦，你说那只啊？前些日子不小心磕了一下，有道细微的裂纹，看着碍眼，便收起来了。还是这新的戴着爽利。”
磕了一下？收起来了？沈薇薇心中冷笑，这借口未免太过敷衍。那样品相的翡翠，若非重大变故，岂会因一道细微裂纹就弃之不戴？更何况是在年节将近、需要炫耀的时候。
她几乎可以肯定，沈楚楚摘掉那只镯子，绝非因为什么“细微裂纹”，必然有更深层的原因。是因为做贼心虚？还是怕自己认出那只镯子，联想到落水之事？
“原来如此，倒是可惜了。”沈薇薇垂下眼眸，小口咬了一下手中的梅花糕，甜腻的味道在口中化开，她却品出了一丝别样的滋味。沈楚楚今日前来，送点心是假，试探自己是否对那只镯子有印象，才是真吧？
她装作毫无所觉，细细品尝着点心，赞道：“果然美味，多谢二姐姐。”
沈楚楚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，见她并无异样，似乎真的只是随口一问，心下稍安，又闲扯了几句府中过年准备的琐事，便起身告辞了，仿佛真的只是来送趟点心。
送走沈楚楚，青黛看着桌上那碟精致的梅花糕，迟疑道：“小姐，这点心……”
“无妨，她还不至于蠢到在明面上送来的点心里做手脚。”沈薇薇淡淡道，目光却锐利如刀，“收起来吧，你们分了吃。”
她走到窗边，看着沈楚楚主仆三人消失在雪幕中的背影，心中波澜起伏。
沈楚楚刻意摘掉了那只可能成为物证的翡翠镯子，这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。说明她对自己“落水”一事并非全无顾忌，甚至可能……在害怕自己会想起什么。
这是一个突破口。
虽然首接指证沈楚楚几乎不可能，但这件事让她更加确信，落水绝非意外。而且，沈楚楚的反应，说明她并非无懈可击。
“青黛，”沈薇薇转身，语气沉静，“想办法，让常嬷嬷留意一下，最近府里或者外面，有没有关于……上等翡翠首饰流转的消息，尤其是……类似二小姐之前戴过的那种成色的。”
她要知道，那只镯子，是真的被“收起来”了，还是……被处理掉了。如果是后者，处理到了哪里？这或许又能牵出一条线索。
风雪依旧，沈薇薇的心却如同被点燃的炭火，灼热而明亮。
对手己经露出了破绽。
那么，离她揭开真相的日子，或许就不远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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