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屿出发前的这几天，日子依旧按部就班地流淌，只是空气里悄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、名为“别离前”的粘稠感。
两人之间的交流并未因此增多，行动上却透出些微不同。
宋清注意到，陈屿书桌上那盏台灯亮到深夜的时候更多了。
他伏案疾书，或凝神翻阅资料的侧影，在灯下沉静如磐石。
她夜里起身喝水，总能看见门缝下渗出的那一线暖黄光晕，知道他还在为南行做准备，或是想尽量在离开前多处理完一些手头的工作。
她什么也没问，只是在他深夜从书房回来时，会自然地递上一杯温水。
他接过，通常会看她一眼，然后沉默地喝完。
这天下午，宋清轮休。
她将两人换季的衣物整理出来，该收的收，该添的添。
打开陈屿那个老式的樟木衣箱，里面除了几件秋冬厚衣物，还整齐地码放着他的一些旧物——几本笔记，一沓信札，还有一本厚厚的相册。
她无意窥探，只是在整理箱底时，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角。
拿出来一看，是一本棕色封皮、页面泛黄的笔记本，封面没有任何字样。
她本欲放回，一张褪色的黑白照片却从夹页中滑落。
照片上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，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学生装，站在一棵大树下，眉眼清俊，眼神是少年人特有的、带着点倔强的沉静。
是陈屿。
而他身边，站着一个扎着双马尾、穿着花裙子的女孩，笑得眉眼弯弯，正是年纪更小些的林静书。
两人挨得不远不近，背景似乎是某个老式庭院的月亮门。
宋清捏着那张照片，看了几秒。
照片上的陈屿，比她认识的他更青涩，眉宇间还没有如今这般深重的沉敛，但那股子安静的气质却一脉相承。
林静书则像个小太阳，浑身散发着被娇宠长大的明媚。
她将照片轻轻夹回笔记本，把本子放回原处，合上了衣箱。
心里并无多少波澜，只是再次确认了那个事实，林静书确实存在于陈屿相当长的一段过去里，拥有着她不曾见过的、他年少时的模样。
这认知让她心里掠过一丝极淡的、难以名状的怅惘，像风吹过湖面，泛起一丝涟漪，随即平复。
她继续手上的整理工作，将陈屿出差可能需要带的几件薄衬衫和长裤单独拿出来，放在一旁。
傍晚陈屿回来，看见床上叠放整齐的几件衣物，目光微动。
“我给你拿了几件薄的，你看够不够？”宋清一边摆碗筷一边说。
陈屿走过去，看了看那几件叠得方正正的衣物，都是他常穿的。
“够了。”他应道，声音比平时低沉些许。
晚饭后，陈屿没有立刻去书房，而是拿出他的帆布旅行袋，开始收拾行李。
他没有让宋清动手，自己一件件地将衣物、洗漱用品、书籍和稿纸分门别类地放入。
他的动作有条不紊，带着他做任何事时特有的严谨。
宋清就坐在书桌旁看着。
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将衬衫抚平褶皱，看着他仔细检查钢笔的墨水，看着他将一叠资料用牛皮纸包好，塞进袋子的夹层。
这个过程很安静，却像一种无声的仪式。
当他拿起她下午特意找出来的一件她认为最舒适透气的棉质衬衫时，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，指尖在那柔软的布料上了片刻，才将它仔细叠好，放入袋中。
最后，他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巧的、印着外文字母的扁铁盒，打开看了看，里面是分格装着的各种常用药片。
感冒药、止泻药、创可贴，甚至还有几包她偶尔会冲饮的红糖姜茶块。
宋清认得那个盒子，是他母亲周秀瑜之前给他的，说是进口货，密封好。
她没想到他会把这个带上。
陈屿合上铁盒，将它塞进行李袋一个容易取用的侧袋，然后拉上了袋子的拉链。
整个过程，他都没有抬头看她，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必要的步骤。
收拾完毕，他站起身，将旅行袋放到墙边。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。
宋清看着他站在行李旁的背影，忽然清晰地意识到，分别就在眼前了。
一种空落落的感觉，毫无预兆地漫上心头，比想象中更为具体。
陈屿转过身，走到她面前。
他没有说话，只是伸出手，轻轻握住了她放在桌面上的手。
他的掌心温暖干燥，带着薄茧的触感清晰分明。
“一周就回。”他看着她的眼睛，低声说。
这不是询问，也不是安慰，更像是一个郑重的承诺。
宋清回握住他的手，点了点头。
“我知道。”
窗外，夜色温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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