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静书那句未竟的话，像一根细小的鱼刺，卡在宋清的喉咙里，不上不下，吐不出，咽不下，时时刻刻提醒着那可能存在、却被刻意掩盖的过往。
接连几日，她在医院工作时都有些心绪不宁，手术刀握在手里，那份赖以生存的绝对冷静似乎都打了折扣。
下班回到筒子楼，她变得更加沉默，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、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审视，悄悄追随着陈屿和赵妍的互动。
赵妍依旧是那副温柔贤惠、小心翼翼的模样，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，饭菜做得可口，对陈屿保持着恰到好处的、属于亲戚的感激与距离。
陈屿也依旧是那副沉静寡言的样子，上班，回家，看书，对赵妍母女的关照体贴而寻常，似乎并无任何逾越之处。
然而，宋清还是捕捉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、不同寻常的瞬间。
比如，陈屿偶尔看向周小雨时，眼神里那份过于深沉的温和与怜惜，似乎超出了对一个普通表侄女的情感。
比如，有一次赵妍弯腰捡东西，陈屿下意识伸出的、又在中途生生顿住收回的手。
比如，某个深夜，她醒来时，发现外间行军床上陈屿那边是空的，里间隐约传来极低的、压抑的啜泣声，以及陈屿站在里间门口那道沉默的、如同凝固了般的黑影。
这些细微的迹象，像散落的拼图碎片，在她心里拼凑出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安的轮廓。
林静书那句“她曾经是……”如同魔咒，日夜在她脑中回响。
猜测和疑虑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，缠绕得她几乎喘不过气。
她知道自己不该被林静书牵着鼻子走，但那根刺己经扎下，不出，只会溃烂化脓。
她需要一个答案。
这天下午，她提前结束门诊，拨通了林静书留下的那个号码。
电话那头，林静书对于她的来电似乎毫不意外，甚至带着一丝预料之中的得意，爽快地约在了一家离医院和师大都有些距离的咖啡馆。
坐在咖啡馆僻静的卡座里，宋清看着对面慢条斯理搅拌着咖啡的林静书，开门见山：“林小姐，你上次说的话，是什么意思？赵妍曾经是谁？”
林静书抬起描画精致的眼睛，看着宋清，嘴角噙着一抹了然又带着怜悯的笑意：“宋清姐姐，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。”
她放下小勺，身体微微前倾，压低了声音，像是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，语气里却充满了幸灾乐祸，“赵妍啊……她可是陈屿哥的初恋。”
宋清的心猛地一沉，握着水杯的手指瞬间冰凉。
尽管早有猜测，但亲耳听到证实，冲击力依旧巨大。
“没想到吧？”
林静书欣赏着宋清瞬间苍白的脸色，继续说着，语气带着一种揭露往事的兴奋，“那是高中时候的事了。赵妍比陈屿哥大两岁，长得漂亮，那时候就很会照顾人。陈屿哥那时候虽然闷，但对她可是上了心，听说还为了她，跟家里闹过。”
她撇撇嘴，“不过，你想想也知道，陈家那样的门第，怎么可能同意自家前途无量的儿子，跟一个家境普通、还比他大的女孩子早恋？他爸妈，尤其是周阿姨，坚决反对，好像还狠狠批评了陈屿哥，说他不懂事。”
她顿了顿，看着宋清冷白的脸，语气更加意味深长：“后来没多久，赵妍家里就把她嫁给了当兵的周恒，就是她那个殉职的丈夫。嫁人后，她就跟着周恒随军去了外地，这些年，再没回来过，也再没见过陈屿哥。”
她摊了摊手，“要不是这次周恒出事，她走投无路找回来，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了。”
真相如同冰冷的潮水，将宋清彻底淹没。
原来如此。
原来陈屿初见赵妍时那异常的沉重与复杂，那份超乎寻常的关照，那深夜无声的凝望……都有了答案。
那是他被迫中断的、刻骨铭心的初恋，是横亘在他青春岁月里的一道旧伤疤。
如今，这道伤疤的主人，以这样一种脆弱无助的姿态，重新出现在他的生活里。
而她，宋清，他的妻子，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重逢里，又算什么？一个局外人？一个……替代品？
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尖锐的疼痛，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宋清一首努力维持的冷静。
她坐在那里，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，咖啡馆里悠扬的音乐声变得刺耳。
林静书看着她的反应，满意地靠回椅背，端起咖啡杯，轻轻啜了一口，语气带着一丝虚伪的劝慰：“宋清姐姐，你也别太往心里去。都是过去的事了，陈屿哥现在不是跟你结婚了吗？只不过……”
她拖长了语调，意有所指，“这旧情人如今孤儿寡母、无依无靠地住在家里，朝夕相对的，啧啧……你自己多留个心眼吧。”
宋清没有再听下去。她猛地站起身，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。
她脸色苍白，眼神却冷得像冰。
“谢谢告知。”她扔下这西个字，几乎是逃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咖啡馆。
秋日的凉风扑面而来，却吹不散她心头的冰冷与混乱。
她走在熙攘的街道上，只觉得浑身发冷，耳边反复回响着林静书的话——“初恋”、“被迫分开”、“这些年再没见过”……
原来，她所以为的、逐渐升温的婚姻，从一开始，就建立在另一段无疾而终的深刻感情废墟之上。
而如今，那片废墟的主人，回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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