低烧在第二天清晨便退了，只是身体还残留着些许病后的虚软。
宋清醒来时，天色刚蒙蒙亮，身边的位置依旧空着，但这次，她听到外间传来极轻微的、纸张翻动的声音。
她披衣下床，推开里间的门。
陈屿己经坐在书桌前，台灯的光晕勾勒出他伏案的背影。
他似乎总是在看书，或是在写些什么，那方书桌像是他固守的阵地。
听到动静，他回过头，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，像是在确认她的状态。
“醒了？感觉怎么样？”
“好多了。”
宋清回答，声音还有些微的沙哑。
她注意到他手边放着的不是平日看的线装书或史学著作，而是一沓用钢笔写得密密麻麻的稿纸，旁边还摊开着几本外文期刊。
“吵到你了？”他问，作势要合上稿纸。
“没有。”宋清摇摇头，“我睡好了。”她走去厨房，准备烧水。
经过他书桌时，无意间瞥见稿纸上一行字迹端正的标题“……早期文明医疗观念考辨”。
她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。
医疗观念？历史研究也涉及这个吗？
水壶坐在炉子上，蓝色的火苗舔着壶底。
宋清靠在厨房门框边，看着陈屿的背影。
他重新埋首于稿纸中，时而提笔书写，时而蹙眉沉思，那专注的神情，与他批改学生论文或者安静看书时并无二致，却又似乎多了点别的，一种沉浸在自身探索中的、近乎虔诚的投入。
水开了，发出尖锐的鸣音。
宋清转身灌水，冲了两杯麦乳精。
她端着杯子走过去，将其中一杯放在他手边，没有打扰他，只是轻轻放在了稿纸的空白处。
陈屿似乎怔了一下，从沉思中回过神，抬头看了她一眼。“谢谢。”
“不客气。”宋清端着属于自己的那杯，走到窗边，看着窗外逐渐苏醒的院落。
有早起的老人在树下活动筋骨，也有骑着二八大杠的年轻人叮铃铃地冲出院子，奔赴各自的生活。
两人一个在书桌前，一个在窗边，各自安静地喝着麦乳精，谁也没有再说话。
但空气里流动的不再是单纯的寂静，而是某种共处的安宁。
过了一会儿，陈屿放下杯子，拿起那份稿纸，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，起身走到宋清身边。
“下周，系里有个小范围的学术交流。”
他开口，语气依旧平稳，但宋清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、不同于往常的郑重。
“我要做个简短的报告，主题是这个。”他将稿纸向她示意了一下。
宋清转过身，有些不解地看着他。他跟她说这个做什么？
“里面引用了部分古代医学文献，还有……一些早期外科实践的记载。”
陈屿的目光落在她脸上，带着一种审视和探讨的意味，屿暖清时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屿暖清时最新章节随便看！“有些表述和界定，我不太确定是否准确。你是医生，或许……可以帮我看看，有没有明显的常识性错误。”
他的请求很首接，也很具体。
不是泛泛的征求意见，而是明确地寻求专业领域的帮助。
宋清有些意外。
她接过那沓稿纸，纸张边缘被得有些发毛，上面的字迹是标准的馆阁体，一笔一划，力透纸背，清晰得如同印刷。
她快速浏览了几行，确实涉及到一些诸如“放血”、“烙法”、“金疮处理”等古代医疗手段的描述。
“我……对医学史了解不多。”她实话实说。
“无妨，只看逻辑和基本医学常识即可。”陈屿道，“不必有压力。”
宋清点了点头，拿着稿纸走到桌边坐下，认真看了起来。
起初还有些不自在，毕竟这是她的专业领域。
但很快，医生职业养成的严谨让她沉浸进去。
她发现陈屿的论述非常清晰，引用的文献也标注详实，只是在一些具体操作和病理影响的推断上，确实存在一些基于现代医学视角可以商榷的地方。
她拿起他放在桌上的钢笔——一支老式的英雄钢笔，很沉，笔杆被握得温润，在稿纸旁边的空白处，写下几句简单的批注。
比如某处提到的草药功效可能夸大，某处描述的手术风险未充分提及等等。
陈屿就站在她身侧不远处，安静地看着，没有出声打扰。
只有当她停笔思索时，他会极有耐心地等待。
阳光渐渐升高，透过窗户，照亮了书桌上飞舞的微尘，也照亮了并肩而坐的两人投在稿纸上的、偶尔会因为动作而交叠的影子。
宋清写完最后一条批注，放下钢笔，轻轻舒了口气。“我看完了，只是些个人浅见，不一定对。”
陈屿拿起稿纸，目光迅速扫过她娟秀却有力的字迹。
他看得很仔细，眉头时而微蹙，时而舒展。
“很有帮助。”
片刻后，他放下稿纸，看向她，眼神里带着一种纯粹的、对于知识和见解的尊重，“谢谢。”
这次的道谢，与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。
它不再局限于生活的琐碎关照，而是触及了彼此精神世界的某个角落，哪怕只是极其微小的一隅。
“不客气。”
宋清站起身，准备去换衣服上班。走到里间门口，她脚步顿了顿，没有回头，轻声说：“你报告的时候，不用紧张。”
身后静默了一瞬，然后传来他低沉而平稳的回应：“嗯。”
宋清的嘴角，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，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。
这婚后的生活，依旧平静如水。
但在那看似无波的湖面之下，似乎正有些极其细微的、名为理解与认可的涟漪，在悄然扩散开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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