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铁像条消化不良的虫子,在黑暗里吭哧吭哧往前拱。
林野缩在角落,冰凉的塑料椅子硌得他尾巴骨生疼。他手指下意识摸进口袋,捏住那块铜壳怀表。表壳边缘有个小缺口,是爷爷当年修表时失手留下的。这玩意儿现在是他唯一的锚。
每次穿越,原来的记忆就像被橡皮擦蹭掉一块。爸妈的脸……越来越模糊。昨天早上他们吃的啥?粥?还是面条?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,头皮屑跟下雪似的。
就在这时,出状况了。
眼前车厢景象猛地一闪,跟老电视雪花屏似的。滋啦一下,他发现自己“飘”在了自家客厅上空!
上帝视角。
客厅沙发上,老爸林国栋的背驼得吓人,像一夜之间被抽了脊梁骨。花白头发乱糟糟支棱着,手里死死攥着一张发黄发脆的纸片——林野眯眼一看,心脏差点停跳——那是张粮票!八十年代的玩意儿!
老妈王秀芝无声地坐在旁边,肩膀小幅度地抖,眼泪早流干了,只剩两个深陷的黑眼窝,空洞地望着空气。那股绝望的咸涩味,隔空都能闻到。
“塘桥站,到了。”
冰冷的电子女声砸进耳朵,幻象啪一下碎了。
车厢里浑浊的空气、旁边大叔的韭菜包子味、车轮噪音猛地灌回来。林野一个激灵弹起来,差点撞到刷短视频的小青年。
“操!”小青年骂了一句。
林野没听见,踉跄着挤下车门,后背一层黏腻的冷汗。
“沪东老厂房……”他低声念叨老陈给的地名,像念咒语。心脏在胸腔里疯狗似的乱撞。爷爷的脸和爸妈绝望的样子在脑子里打架。他用力甩头,想把它们甩出去。
现实专打脸。
站在地铁口,看着眼前长得一模一样的街道,林野陷入了熟悉的暴躁茫然。老陈画的那张手绘地图,在裤子口袋快揉成咸菜干了。线条歪歪扭扭,字迹鬼画符。
对着地图,看看路牌。再对地图,再看路牌。三次循环后,绝望感从脚底板冲上天灵盖。
又迷路了!方向感这玩意儿,他基因里压根没编码!
“大爷,劳驾问个路。”林野挤出个笑,拦住个推二八大杠、车把挂捆大葱的老爷子,“沪东老厂房,怎么走?”
老爷子慢悠悠停下,眯眼打量他,眼神精明:“老厂房?哦哟,拆光多少年喽!造大楼了!小伙子你去那儿做啥?寻宝啊?”嘿嘿一笑,露出几颗豁牙。
拆光了?林野心里咯噔一下,寒气顺脊椎往上爬。不对!老陈的地图不会错!褶皱区就在那儿!
他捏紧口袋里的怀表,冰凉的触感让他定神。“不是……就听说有点老建筑,想去看看。”
“老建筑?”老爷子摇头,一脸“年轻人真奇怪”,“没喽!统统没喽!沿这条路一首走,第二个红绿灯左转,就是新盖的‘东方金融中心’,气派着呢!老厂房?骨灰都没喽!”说完,推着车笃悠悠走了。
林野站在原地,口干舌燥。地图废了,指路的也否了。
就在这时,口袋里的怀表突然变得滚烫,像揣了块炭!还他妈在震!细微的嗡嗡声顺着大腿往神经里钻。
它在兴奋?在叫唤?还是在报警?
一股诡异的拉力从某个方向传来,扯着他的神经。操,死马当活马医!他闭上眼,不再管地图路牌,全靠那股怀表的牵引感,迈开腿。
身体比脑子先动。他拐进一条地图上没有、被高楼阴影吞没的窄弄堂。两边是斑驳的红砖墙,墙皮大块脱落,湿漉漉的青苔沿墙根疯长。空气里是浓重的铁锈和霉木头味。巷子深不见底,光线越来越暗。
怀表的嗡嗡和灼热感却越来越强,指针都快跳出来了!
又拐过一个被垃圾桶堵死的首角弯。
豁然开朗——
一片巨大的废墟,像被时间遗忘的钢铁巨兽,趴在午后惨淡的天光下。
锈红色的巨大铁架刺向灰蒙蒙的天,像巨兽扭曲的肋骨。破窗户黑乎乎地张着嘴。一根十层楼高的大烟囱歪斜矗在中央,筒壁裂着狰狞的黑缝,感觉随时要塌。
空气里有微弱的滋滋声,像电流过金属。还有……歌声?很远,像从深海传来,断断续续:“……春天的花开……秋天的风……”《光阴的故事》!八十年代的老歌!
林野汗毛唰地立起来。
这儿的时间是凝固的,也是乱的。脚下是厚厚铁锈粉和湿滑苔藓的水泥地,碎得不成样。可厂房深处,居然隐约传来清脆的手机铃声!是现在的铃声!紧接着,又是一段他熟悉的抖音神曲!2024年的声儿!
两种时代的噪音,在这死寂的废墟里诡异地混在一起,撞一下,又没了,只剩滋滋电流和那飘忽的老歌。
“操……”林野低骂,这诡异的静和声音错乱让他头皮发麻。他掏出手机,屏幕左上角信号满格!他下意识拨了老妈的号——那个他倒背如流,却在记忆里模糊的号。
“嘟……嘟……嘟……”等待音空洞地响。
“喂?妈?妈你能听见吗?”他的声音在废墟里激起微弱回音,带着抖。
“嘟……嘟……”忙音依旧。信号满格,却永远打不通。绝对的时空孤岛。
他狠狠按掉电话,屏幕光照亮他绷紧的下巴。鼻子一热,熟悉的铁锈味涌上来。抬手一抹,指尖鲜红。又来了!穿越者的“福利”——褶皱区时空冲击,流鼻血。
他用袖子擦掉血,强迫自己冷静。老陈地图上标了,核心区在厂区最深处,那个大锅炉车间。
深吸一口气,铁锈加霉菌味呛得喉咙痒。他迈开步子,踩在松软的锈粉和湿滑苔藓上,沙沙声在死寂里格外刺耳。
车间入口像巨兽的大嘴,两扇锈迹斑斑、扭曲变形的厚重铁门虚掩着,里面漆黑一片。林野心跳得跟打鼓似的。他摸出迷你强光手电——这玩意是他进褶皱区的保命符,也是他对“怕黑”这弱点的唯一防御。
啪嗒!惨白光柱像剑一样刺进浓稠黑暗,照亮空气中翻滚的、有生命似的厚重粉尘。
光扫过墙壁。上面是剥落得只剩轮廓的巨幅生产口号:“时间就是……”“争分夺秒……”字被黑油腻盖住了。巨大的、停转的金属机器像史前巨兽骨架,蹲在黑暗里,浑身铁锈蜘蛛网。地上散着扭曲零件、断传送带,还有一堆堆看不出是啥的工业垃圾。墙角,几株顽强的野草从水泥缝钻出来,在手电光下泛着病态的嫩黄。
突然,光柱扫过车间中央一个大反应釜的基座。基座旁边堆着杂物。光停在其中一堆上。
是几本硬壳笔记本!盖着厚厚灰尘油污,几乎和地面一个色。
林野心脏猛地一跳,血呼啦冲上头顶!会不会是……爷爷的实验笔记?!
他几乎屏住呼吸,踮脚走过去。每一步踩在碎石垃圾上,嘎吱声在死寂里放大无数倍。周围机器阴影在晃动光柱下像活了一样,扭曲蠕动。
蹲下身,强忍着灰尘机油混合的怪味,伸出手。指尖碰到最上面那本笔记本冰冷粗糙的封面。
触感清晰。
就在碰到的一刹那——
呼啦!一阵绝对不是自然风的阴冷气流凭空卷起!卷起地上铁锈粉尘和小垃圾,像小型黑色沙尘暴,啪地糊林野一脸一身!同时,熟悉的感觉来了——太阳穴像被千万根针扎穿似的剧痛!
闪回!又他妈是闪回!
眼前景象撕裂重组。冰冷车间消失,变成……楼梯?老式公房那种,铺暗红色油漆地板。视角很低,像在仰视。
爷爷林卫国那张带皱纹却精神的脸出现在视野上方。但表情是林野从没见过的惊骇愤怒,眼瞪得溜圆,死盯着楼梯下方,嘴动好像在吼啥。林野想听清,耳边只有尖锐的忙音,象征记忆丢失。
接着,他看到一只穿黑色制服的手臂,肌肉鼓胀,粗暴地、带着毁灭劲猛地推在爷爷后背!
视角剧烈晃动旋转下坠!爷爷身体失衡,像枯叶一样无助地往前倒!在他身体翻转瞬间,林野的视角(当年那个小不点“自己”的视角)捕捉到推人者制服胸前一个冰冷反光——一枚造型奇特的金属徽章!轮廓……跟他之前在静安老弄堂遇见的修正局巡逻队员戴的极其相似!不!他妈就是!
“爷爷——!”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,混合着现在林野和当年那小孩的惊恐,从他喉咙里爆出来!不是幻觉,是他真喊出来了!凄厉声音在空旷锅炉车间里疯狂回荡撞击!
幻象像被打碎的镜子,瞬间崩没。
冰冷铁锈味、呛人粉尘重新灌进鼻子。林野还半蹲着,浑身剧烈哆嗦,冷汗湿透衣服,冰凉贴在皮肤上。心脏在胸腔里疯撞,快要破膛而出!眼前发黑,刚才那幕带来的冲击和冰冷恐惧像毒藤缠紧心脏。
爷爷……不是意外!是谋杀!被修正局的人推下去的!这冰冷事实像烧红铁钎,捅穿他所有侥幸!
“操……操!修正局!赵砚山!”牙齿咬得咯咯响,喉咙里发出野兽般低吼,滚烫眼泪不受控制涌出,混着冷汗灰尘往下流。愤怒、仇恨、巨大悲痛要把他撕碎。他猛低下头,像受伤的幼兽,把脸埋进冰冷臂弯,肩膀控制不住地抖,喉咙里是压到极致的破碎呜咽。太疼了,心像被无形手攥紧反复碾。他忘了危险,忘了处境,巨大悲伤愤怒把他淹了。他只想哭,为爷爷憋屈死在那冰冷楼梯上,为自己像傻子被蒙这么多年!
就在这时——
嗤啦!一声极轻微、却像毒蛇吐信般让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,无比清楚地钻进林野耳朵!就在他身后不远!
林野全身血瞬间冻住!哭和呜咽被硬生生掐在喉咙里!他猛抬头,泪痕满布的脸上只剩极致惊悚!他甚至不敢马上回头,全身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,耳朵捕捉黑暗里任何动静。
手电光柱!一道同样惨白冰冷的手电光柱,像舞台追光灯,突兀地、稳稳打在林野后背上!把他僵硬影子投在前方布满锈迹管道的冰冷墙上!光柱边微微抖,显示拿灯的人也不完全淡定。
紧接着,一个刻意压低、带着压抑不住金属质感的冰冷男声,像毒蛇鳞片刮地,从林野身后浓稠黑暗里传来,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和猫捉老鼠的戏谑:
“哭够了?林野同学。把怀表交出来,还有……你刚找到的东西。动作麻利点,别磨蹭。你爷爷当年拖拖拉拉的下场,你可是亲眼看见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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