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雪初融的春日,微风料峭,几枝早发玉兰舒展窗前。
燕城半山的某座高端公寓中,私人心理诊所的咨询室窗明几净,几盆绿植静放在书桌上。
办公桌后的中年女性眉眼温和,认真查看着手中的评估报告。
她的视线从应激障碍检查量表的某项指标上一扫而过,而后点了点头:
“对比上次的数据,你的回避型症状有所缓解,这是个好兆头,说明我们前期的治疗有效”
“都是您医术高超,谢谢陈医生。”懒散的声音回应道。
陈医生无奈地抬起头来,话锋一转:“但是根据报告情况显示,最严重的“侵入型症状”,也就是那些由特定声音和场景触发的闪回和生理性恐慌,频率虽然降低,强度却没有下降。”
“这意味着,治疗需要进入下一阶段。”
她注视着眼前年轻的病人,给出专业意见:有一种方法叫作“创伤聚焦认知行为治疗’。”
“核心手段是通过创伤叙事,在绝对安全的环境下,采取口述、写作或者想象的方式,反复回忆那段记忆和感受,从而消除你对它们的恐惧,让它们成为普通的记忆。”
说到这里,她稍作停顿,看向了坐在沙发里的人。
那女孩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,分明是稚气明媚的年纪,却比同龄人看上去消瘦一些,听到这话之后,一首挂在唇角的笑意僵了僵。
表面上伪装得再怎么云淡风轻,成熟懂事,也不过是个孩子。
陈医生了然地低下头,不自觉柔和了声音:“我不会要求你现在就对我或者其他人进行口述,那太粗暴了,我们可以慢慢来,作为过渡,我建议你可以先采取书写的方式。”
她从抽屉中取出一沓信纸,轻轻放在女孩面前:“研究表明,这种具象化的宣泄方式,能有效降低记忆的情感负荷,帮助你消除对它的应激反应,你不必真的寄出,但需要为自己选择一个假定收信人。”
几缕晴光透过玉兰花枝,筛露在女孩身上,投落花苞蕴含生机的影子,她手指着纸张,笑了笑:
“写信?写给谁?”
她洒脱地自嘲:“陈医生,我父母和姐姐现在看我的眼神都小心翼翼,就算是假的写信,光是想象自己在跟他们倒苦水,我都觉得自己不孝到有点良心难安。”
她撑着下巴想:“朋友的话,都是些哭包,还真找不到这么个能接住我黑历史的人。”
她忽然灵光一闪:“我写给您怎么样?”
陈医生的眼神平静,轻笑了一声:“你要是能百分百信任我,也不至于需要采用这种疗法了。”
女孩的手指便微微一顿。
陈医生点了点笔尖,引导道:“这个对象不一定非得是真实的,也不用非得是人,你小时候的玩具娃娃可以,文艺作品的虚构角色也可以。”
“关键在于,他能让你感到绝对的安全与被接纳,只要你愿意相信他,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陌生人也可以。”
话音落下,咨询室里寂静了一瞬。
陈医生其实对自己这番说辞没有把握,年轻的病人看似洒脱实际执拗,否则也不会自困于一段往事中不能解脱。
她在心底默默叹气,心想这个方案不被接受的话,也只好采取其它手段。
就是效果或许会慢上许多。
她完成告知义务,等待女孩的抉择。
天边泛着青蓝色,日头一寸寸地上挪,那女孩抬起眼来,一束晴光便正好落在她的眼中。
良久后,陈医生听到她的答案:“我知道了。”
她起身拉过治疗方案同意书,在签字栏唰唰写下自己的名字。
动作干脆利落得令人猝不及防。
突如其来的转变令陈医生讶异不己,忍不住在对方离开诊所前问道:“想好写给谁了?”
可别是框她的吧?
嘴上一套背地里一套,回去之后又跟上次一样不配合治疗。
她怀疑地眯起眼来,审视着面前前科累累的病患。
少女的身影被阳光拉的轻盈纤长,毫无一个屡教不改者的负担。
在听到医生的话后回过头来,靠在门边轻快道:“想好了啊。”
“真的?”
“真的。”
“….写给谁?”
“李华。”
陈医生愕然地看着理首气壮的女孩:“..英语作文里那个?”
“对啊,”女孩神色真诚道:“我最好的笔友李华。我帮他写过那么多信,解决过那么多麻烦,现在轮到他回报我了。”
很好,一个安全、熟悉、又略显抽象的倾诉对象。
非常令人信服的选择。
然而随着她的背影远去,陈医生扯了扯嘴角:“又诓我。”
她像是习惯了一般回到办公桌前,正午的日光恰好挪动过来,在宽大的桌面上投落半寸春光。
那几盆在冬日里冻坏了叶片的多肉沐浴在暖阳下,像是精神了不少,绿意盎然。
陈医生看了一会儿后收回视线,无奈地叮嘱道:“春天都到了,快好起来吧。”
春天到了。
窗外的夜色不再死寂无声,隐约传来鸟雀和飞虫的窸窣声响。
书桌上的台灯映照,圈出一方安全天地,女孩从抽屉中取出空白信纸。
没有丝毫犹豫,她提笔开头,一笔一划,落下那个烂熟于心的名字:
【孟宴臣】
笔尖悬停半寸,眼皮剧烈颤抖,潮水般的往事来势汹汹地攀扯上来,她挣扎其中,听到脚边传来猫细弱的叫声。
她低下头,看见那只初具规模的小煤气罐。
仿佛一句有力的回应,抚平了黑暗的褶皱,她笑了笑,重新下笔,沙沙的写字声响在夜色里:
【你好,我叫阮凌君。】
从那天起,她所有无法言喻的痛苦、纠缠徘徊的不安和挥之不去的恐惧,都有了唯一的收件地址。
叫作孟宴臣。
夜色悄无声息地蔓延过来,吞没了一切梦境。
黑沉的寂静被手机闹铃划破。
阮凌君倏地睁开眼睛,神色有些茫然。
酒店的香氛气味萦绕鼻尖,将她的神智渐渐唤醒。
手机时间显示早上五点半,孟宴臣应该己经到燕城机场了。
深水埗街头那个不顾一切的吻还是打乱了理性者的节奏,孟宴臣将她送回酒店才离开,差点就延误了飞机。
她不想让分别太伤感,于是故意开玩笑:“出门在外排面是自己给的,有空给自己买架私人飞机吧。”
结果收获了一句调侃似的“它不像出租车,招手就停,航线要提前至少二十西个小时申请,有时候,天空也挺堵的。”
“......”
好吧,还真有。
孟宴臣的消息仿佛有所感应一般跳跃出来,如她所料,刚刚落地燕城。
报备完毕,沉寂很久后,屏幕上缓缓浮现出另一条消息:
【看见东西了吗?】
什么东西?
阮凌君环视了一圈房中,行李箱还是那个行李箱,项链好好放在床头柜上,显眼的物品不多也不少。
她正想打字询问,忽然想到了什么,手指悬停在屏幕上,似有所感地转向一旁。
视线就此凝滞。
一张素白挺括的信封,正静静侯在空白的那只枕头上。
二十六岁生日当天,她收到了十九岁那年的回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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