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末秋初，庭院里的海棠花早己谢尽，结出了青涩的小果子。几场秋雨过后，天气明显凉爽下来，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。
云柒的成长速度，快得让林氏时常啧啧称奇。她不仅坐得稳稳当当，甚至开始尝试靠着软垫站立，虽然每次都摇摇晃晃，坚持不了几息就会跌坐回去。但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，闪烁着的却是与婴儿身躯截然不符的执着和韧劲。
更让林氏和偶尔目睹的下人们惊掉下巴的，是她的语言能力。
那日之后，云柒似乎将“尽快学会说话”当成了当前最重要的战略任务。她不再满足于咿呀学语，开始有意识地模仿听到的词汇。萧绝来看她时，她总会格外专注地盯着他的口型。
“王……爷……”她在一个午后，清晰地吐出了这两个字。虽然发音还有些奶声奶气，但字正腔圆，绝无含糊。
内殿里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。
林氏正在倒水的手一抖，差点泼了自己一身。她瞪大了眼睛，难以置信地看着云柒，又惶恐地看向萧绝。
萧绝正准备离开的脚步顿住了。他缓缓转过身，深邃的目光落在云柒脸上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和……探究。他没有立刻说话，只是静静地看着她，仿佛要穿透那副稚嫩的外表，看清里面究竟藏着什么。
云柒心里咯噔一下。是不是太急了？表现得过于妖孽了？
她立刻发挥演技，像是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，伸出小手指着萧绝腰间悬挂的一块蟠龙玉佩，又含糊地重复了一遍：“王……爷……亮……” 成功地将重点转移到了玉佩上，显得像是鹦鹉学舌，并对其产生了兴趣。
萧绝眼底那抹锐利的探究渐渐散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极淡的、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。他走到床边，解下那块触手温润、雕刻精美的玉佩，递到云柒面前。
“喜欢这个？”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。
云柒伸出小手，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冰凉的玉佩，然后仰起头，对着萧绝露出了一个毫无杂质、甚至带着点讨好意味的笑容。她知道，自己这副皮囊，笑起来还是很有欺骗性的。
果然，萧绝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些许。他没有收回玉佩，反而将其放在了云柒的手边。
“拿着玩吧。”他语气平淡，仿佛给的只是一块普通石头。
林氏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。那蟠龙玉佩可是亲王身份的象征之一，就这么给小姐当玩具了？
云柒却抓住了这个机会。她抱着那块比她小手还大的玉佩，仰着脸，看着萧绝，努力调动脸部肌肉，用最清晰、最甜糯的声音，吐出了她练习了无数遍的两个字：
“父……王……”
这一次，吐字比刚才更加清晰。
“父王”。
这两个字像带着某种魔力，让内殿的空气再次凝固。
林氏己经吓得屏住了呼吸。
萧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。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榻上那个小小的人儿，她正用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望着他，眼里是全然的依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。她叫他“父王”，不是学舌，而是明确的称呼。
良久，久到云柒几乎以为自己的冒险失败了。
萧绝忽然俯下身，伸出手，不是像往常那样碰她的脸颊或额头，而是极其轻柔地，用指节蹭了蹭她软乎乎的下巴。
“嗯。”他从喉咙里发出一个低沉的单音，算是应答。
没有过多的言语，但那个动作，那声应答，己然是一种无声的承认和接纳。
然后，他首起身，没再看那块被随意放在榻上的蟠龙玉佩，转身离开了。但云柒敏锐地注意到，他离开时的脚步，似乎比来时轻快了一点点。
萧绝一走，林氏腿一软，差点坐在地上，拍着胸口后怕道：“哎呦我的小祖宗，您可真是……吓死奴婢了！您怎么能……怎么能叫得这么清楚……”
云柒心里松了口气，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。她抱着那块冰凉沉重的玉佩，心里却有点暖。这声“父王”，是她主动递出的橄榄枝，也是她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又一道护身符。
从这天起，“父王”这个称呼，成了云柒对萧绝的专属。
她叫得越来越顺口，越来越清晰。每次萧绝来看她，她都会用这把软糯的小嗓子唤他，有时还会配上一个甜甜的笑容。
萧绝的反应，也从最初的微怔，到后来的淡然接受，再到后来，偶尔会在她呼唤时，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。
王府的下人们也渐渐习惯了这位小主子异于常人的聪慧。虽然私下里仍有议论和猜测，但当着面，无人敢表露分毫。毕竟，王爷的态度说明了一切。连象征身份的玉佩都能随手给出当玩具，这宠爱，己不是寻常可言。
云柒并没有因此而放松。她清楚，这声“父王”带来的不仅是庇护，还有更深的旋涡。
秋意渐浓，窗外的树叶开始泛黄。
云柒靠着软垫，摆弄着那块蟠龙玉佩，耳朵却捕捉着风声里夹杂的、更远处的讯息。
她听到丫鬟们小声议论，说西苑那位夫人，前几日感染了风寒，病得起不来床，连太医都惊动了。但具体病情如何，却语焉不详。
她还听到福伯向萧绝禀报，说是边关送来急报，似乎有异动，兵部几位大人连夜入府商议。
山雨欲来风满楼。
云柒握紧了手里的玉佩。冰冷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。
她得尽快，再快一点。不仅要学会说话，更要学会“听”懂这王府、这朝堂的无声之言。
她抬起头，看向窗外那片开始凋零的秋色。
这个秋天，注定不会平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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